《送渔》作者:月半丁 被家暴过的小可怜受抓着他的光学会成长的故事。《送心》儿子篇 《送心》副cp,宋瑜×唐宁 第一章   这一年的跨年夜,唐宁是回家过的。   他把小公寓里的东西整整齐齐收好,只往背包里放了一件衣服,在夹层里放上伤药。他衣服穿得很厚,最里层是白色的保暖内衣,接着是两件毛衣,羽绒服外套是淡红色的,爸爸说过年要穿得喜庆一些。事实上他并不想穿成这样,他更希望能从头到脚一身黑,把自己完全隐没起来。   拿围巾裹住脖子和大半张脸,他抓紧了衣兜里的手机和钥匙,深吸一口气。      从公寓出来,立刻就能感受到凛凛寒风。这个天气没有阳光,街边的树虽然是常青的,但在这么冷的天也不免显得萧条,树叶绿得很暗。就仿佛有人拿半透明的灰布罩在了大地上,什么都暗了一个色调。   唐宁冷得想发抖,在公交站边等了十来分钟,冷意似乎都钻进了骨头里。他没忍住还是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唐家的地址。他在车上睡了一觉,并不是多安宁的那种。半睡半醒间他的手机开始振动,唐宁懒洋洋地接了,对面传来唐晟的声音:“几点到?”   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唐宁攥紧了手:“我在路上,大概再十来分钟吧。”   唐晟冷淡地道:“我妈在客厅会我叔叔,你从偏门进来。”   唐宁回他一声“谢谢”,挂断电话,垂下眼帘。      唐家还是一如既往的宽阔敞大,下了车走进院子,花了两分钟才绕到房子后面的偏门。厨房里的佣人看也不看他一眼,正和他意,唐宁放轻动作上了楼梯,进到自己那间狭小的房间。   明明还是下午,他的房间里却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因为长久没人居住,也无人打扫,地面和所有物品上都已经积了一层灰。唐宁驾轻就熟,只把床上的罩子掀开,椅子擦干净把包放上去。   他只打算住一个晚上,收拾这两个地方就可以。   十岁开始到现在五年,他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   唐宁去书房见了唐浩言,他爸爸对着他点点头,和善地说:“长高了。”又摸摸他的头发。唐宁其实还是很矮,比同龄的男孩子低了大概半个头,闻言也只是笑了笑,乖巧地问爸爸最近怎么样。例行公事结束后,便又回了房间去。   夜色取代暮色很快笼罩了一切,天比方才更暗。他昏昏沉沉坐在床上,有点想吐,但又只能强行忍住。   终于到了晚饭时间,一只手敲响他的门。唐宁浑浑噩噩惊醒,跳下床去开,足有一米八五高的少年立在门前俯视他,阴影几乎能将他整个人盖住:“爸叫你下去。”   面对着唐晟,他还是不自觉地想发抖,不敢抬头不敢直视,只是克制自己不露出异常来就费了全部力气。他点点头,唐晟直接转身往楼下走,他亦步亦趋地跟上。   出了他的房间,家里其他角落都是明亮的,耀眼的光把家里每个角落都照得通透。他能看见博物架上名贵古朴的茶具与陶瓶,佣人对唐晟露出的彬彬有礼的笑容,或者墙上瓷砖接缝之间不起眼的难以除去的黑色脏污——与脚下永远都是那样深黑、哪怕在这样亮的灯光下也不为所动的影子。他往左侧偏了下方向,避免自己与唐晟的影子交汇在一起。   穿过这道走廊,过了前面的拐角就是饭厅。唐宁放慢脚步,拖延时间,直到那个苍白美艳的女人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毒蛇刀刺一般的视线——   冷漠又厌憎的目光不过在他身上停留一秒便收回,戚瑾露出笑容,对自己的儿子伸出手:“晟儿,妈妈今天亲自下厨做了一道菜哦。来,坐妈妈这边。”   唐宁松了一口气,敛眉,坐到笑着对他招手的唐浩言身边。   晚饭过后是“一家人”一起看电视,唐宁坐在最边上的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盯着电视屏幕。舞台上的中年人正一脸滑稽地讲着相声,口气夸张言辞搞怪,逗得观众阵阵发笑。戚瑾与儿子坐在一起,把着唐晟的手,被逗笑了也要捂着嘴,显得很矜持的样子。唐浩言时不时发表一下评论,更多的还是拿着手机,与各路合作对象发微信问候。   唐宁的反胃感越来越重,他手按着肚子,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动静。他与空气融作一体,僵硬地坐了不知道多久,戚瑾觉得乏了要唐晟扶她回房间休息。看一眼时间,已经将近十二点了,他便也向唐浩言道:“爸爸,我有点困了,能不能先回房间睡觉?”   唐浩言见他面色不好,慈父般叮嘱两句,准许他也离开。   唐宁拖着身子往楼上走。打开房间门的那一刻,他的手机突然振动了起来。连绵不断“嗡”声在寂静的空气中很是清晰,他掏出手机,屏幕上跃动着一个名字:宋瑜。   唐宁打开灯,狭小的房间立刻被温馨的光芒充满。仿佛死灰中冒出一丝小小的火苗,对原本冻得快要凝冰的身躯输出一丝热意。他接起电话,带着些期待地叫:“宋瑜!”   宋瑜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别突然这么大声,我又不是听不见。”   唐宁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宋瑜又道:“明天你几点过来?”   “嗯……我早上起床后就过去,应该十点左右到吧?”   “你期末考准备得怎么样了?”   “不知道……”唐宁的手指在门板上画圈,“我不太有把握,最近的数学还是学不好……”   “那明天把你不懂的题目收拾好带过来找我。”宋瑜道,“晚点来,难得的假期我要睡懒觉。”   唐宁道:“我早点过去,不吵你的。”   电话对面的人好像撇了撇嘴:“你烦死了,随你便。”   “宋瑜,”唐宁忽然叫他名字,笑了笑,声音很软地说:“新年快乐。你先打电话给我,我很开心。”   室内很安静,他和宋瑜的呼吸仿佛都能通过电波交汇在一块,很轻的,也很平静的。他抬头看着灯,听见宋瑜“哼”了一声,半晌后才道:“还没到新年呢,有话等着待会再说吧,笨蛋。”   虚假的家人团聚和平表象,冷淡的哥哥,对自己恨之入骨的阿姨,出轨生下自己这个孽种的父亲。这一切带给他的不适感,只在一瞬间便被破除了。   他说很开心,是真心的。   唐宁听着宋瑜的声音,弯起眼睛。他低着头,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轻言细语与宋瑜说着话。   门外忽地传来一声低笑,唐宁愣了一下,转身向后退了两步。   “和严家那个小子聊得这么开心?”唐晟声音里带着意味不明的嘲笑,“你今天到底回来干什么?想去找那小子的话直接说不就好了,爸恐怕会打包把你送过去吧。”   唐宁一直怕他,嘴唇颤抖,吓得直接撞到了椅子上。门外的人没有试图进来,再次陷入沉默,他惴惴不安了许久,才听见唐晟抬动脚步,离开了。 第二章      第二日,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唐宁便到了严家。他时常借住在这里,有严家的钥匙,轻手轻脚开门进到房子里,搓搓冷得发麻的手。   时间太早了,门卫先生和其他佣人都还没工作,只有一个阿姨起床了。她打着呵欠,对唐宁招呼道:“新年快乐,小宁怎么这么早就来啦?”   唐宁道:“新年快乐……嗯,我来找怀青。”   阿姨早已习惯,笑着说:“那我去叫他起床啊。”   “不用不用,”唐宁摆摆手,找借口道,“我,我只是看错时间不小心来早了……怀青很累的,让他睡吧,我去房间里等着就好。”   与他在唐家的房间不同,严家留给他的房间温馨又整洁。淡蓝色的床单与被子铺得整整齐齐,枕头边坐着一只有些旧了的兔子玩偶,书桌上摆着简易书架和好几本辅导书,以前用过的练习本堆在桌子另一侧,地面和桌面都一尘不染,显然每日都有人在精心打扫。他把书包挂到架子上,取出作业本,打开空调。   室内慢慢变得温暖,唐宁四肢不再那样僵硬,呼出一口气。   他坐下来写作业。他前一天晚上没睡好,今天早早的就起来,现在坐下了,也才早上七点都不到。和宋瑜约好的时间是十点,他可以先把简单的作业都做完,留下难的慢慢让宋瑜给他讲。   虽然开了空调,但冬天总还是冷的,握了一会儿笔唐宁又把空调开得更高一些。他身体不怎么好,小时候左手和右腿都骨裂过,虽然基本痊愈了,但受寒了难免会难受。   写作业的途中刚才那位阿姨敲了敲门,给他端进来一杯热茶,拍着他的肩膀夸他学习认真。过了一会儿,门外有了一点人声动静,门再次被打开,宋心探进脑袋来,笑着对他说:“宁宁早啊,新年快乐。”   “哥哥新年快乐,”唐宁捕捉到他身后路过的严绍,也说了声,“严叔叔新年快乐。”   门外的男人停下来,朝他颔首。宋心进了门,坐过来问他这两天过得好不好,揉着他的头发看他的作业,结果没怎么看懂,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二十五岁的青年却还很是孩子气,唐宁和他抱了一下,头颅在他肩膀上蹭蹭。   宋心出去陪严绍吃早餐,房间内又只有他一个人了。过了两分钟,他看着自己终于有了血色的掌心笑笑。   偶尔他也会有错觉,这才是他真正的家。   宋瑜,宋瑜的养父宋心,严先生,甚至是这房子里的仆人,没有一个不胜过唐家人的。      到了九点钟左右,门才被再次打开。   室内原本的寂静立刻被打破,瘦瘦高高的少年踢门进来,棉拖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身上换了运动服,头发有些翘翘的,还打着哈欠。晨光将他的轮廓勾勒得俊秀,带着骄矜的、微扬的下巴线条往上是高挺的鼻梁,以及轻挑带着初醒的红的眼角,帅气至极,又带着一丝少年人独有的近似于美的东西。他的眼神落在唐宁身上,上下扫了一遍,一脸不耐地说:“都怪你吵醒我了。”   唐宁总是很安静的。他们约定的时间是十点,这不过是对方为自己的特意早起找的借口而已。   宋瑜迈步向他,手撑在他肩上低过头去看桌上的作业。唐宁道:“卷子上还剩两题不会做……”   “哪两题?”   “嗯,这题的角度不会解……还有后面这个方程怎么算?”   宋瑜略略扫了一眼,在他头上拍了一下:“蠢死了,我以前不是讲过一题差不多的吗!”唐宁举手把有些乱的头发整好,宋瑜再次弄乱,接着直起身来,“行了放着吧,我现在要先出去跑步,跑完步还要吃饭。”   “那我再试试能不能算出来……”   宋瑜目光在他脸上停留,抬起下巴,顿了两秒,命令道:“你,去睡觉。”   唐宁十岁和宋瑜认识,被宋心带回来在严家住过整整半年,两个人相处时日过长,互相也十分了解。他昨晚睡了大概不到五小时,就算努力表现得一如往常,也瞒不过宋瑜的眼睛。   他没有多抵抗,示好一样地冲宋瑜笑笑,听话地说:“那你回来了叫我哦。”   宋瑜没有什么表示,嫌他腻歪似的扭过头,两手抱胸靠在书桌上,监视他上了床才关门出去。   被窝起先是冰凉的,但多躺了一会儿便暖了起来。唐宁没换睡衣,只把外套都脱了,只着一层内衫缩在里面。困意像蜘蛛网被慢慢织大,粘稠柔韧、又密又牢地网住他,将他拖往睡梦之中。   忽的,寒意又再次反扑。      每次回过唐家,唐宁都会做一段时间的噩梦。   戚瑾有一点精神病,那只面对着自己这个丈夫出轨的证明发作。   唐宁刚被接过来的那一年,唐浩言借口工作忙长时间不回家避着戚瑾,戚瑾也不管他,管不了。她生气的时候会把家里的花瓶全部摔烂,唐宁听到动静哆哆嗦嗦地探头出去看,她便盯紧了他,气得咬牙切齿。她的手指指地上的碎片,沉声说“过来”,唐宁莫敢不从,在她尖锐的目光下将花瓶碎片徒手捡起来。   他当时紧张极了,害怕,恐慌。小时候的他很呆,不敢出声也不敢违抗,只是抖个不停地将碎片一一捡到边上的垃圾桶里,捡完后手也被瓷器渣子刮出好几个伤口,看起来血肉淋漓。   戚瑾因为他不小心洒了水让他跪在台阶上,或者碰了她的东西,被她拿竹条挽起袖子来抽。她一边抽,一边叫着儿子看,就是这个小杂种和他那个不要脸的妈,他们害了妈妈,抢走了你的东西!   灰暗的、混杂着血色的噩梦,朦朦胧胧地让他觉得疼痛。这一切都是很熟悉的,就算熟悉也可怕。   唐晟站着一旁,大部分时候是目光避开的,偶尔也会狠狠地瞪他,仿佛是在埋怨他又让自己母亲动怒,变得更不稳定了,抱着戚瑾哄她扶她回房间。   戚瑾抓狂,尖叫,失去了所有在人前的优雅。他像只即将被踩碎的小蚂蚁一样蜷缩在一边,背脊发凉,哭得浑身颤抖却未出一点声音。   唐宁浑身冒出冷汗,梦中一切瞬息万变。   最后他看到唐晟俯视着自己,抓着棍子用力挥下来的手,他瞳孔急剧缩小,动弹不得——   “唐宁!”   他瞬间惊醒,大口呼吸,瞪大了眼睛直视上方。他的视线一时还未清晰,空气在鼻腔的进出快速而剧烈,一双温热的手握在他两肩,过了好一会儿,宋瑜的脸从模糊凝为清晰,嘴唇紧抿,面色严肃:“你又做梦了?”   心跳仍然快得仿佛要冲破阈值,后背被冷汗浸湿,手脚也都冻着。身体尚被捆在噩梦中,但唐宁愣愣地盯着宋瑜,精神却飞快便奇异地安定了下来。他点点头,又摇摇头,眼神中可怜兮兮地流露出一种请求。   他颤声着,近似局促地说:“这次例外好不好?宋瑜,能不能抱抱我……” 第三章      他们小时候是经常一起睡的,都是他缠着宋瑜,硬爬上宋瑜的床。比他大了两岁的男孩子总是会说他麻烦、像女孩子,一边说却一边把自己温暖的怀抱分享给他。   但从宋瑜上了高中之后,他们便不再像从前那样了。上一次的拥抱是一个月前,他月考中英语超水平发挥拿了年段第八,宋瑜在他软磨硬泡之下给他的奖励。   唐宁对他伸出手,细白的手臂上泌出细汗,手腕和手背上的旧疤痕被衬得突兀明显。他轻轻咬着唇,宋瑜皱眉,侧了一下身。   他以为自己的期冀落空了,失望地把手收回来,刚要道歉,宋瑜便把自己的外套脱掉扔到一边,掀开他的被子撇嘴道:“麻烦精……你这床太小了,躺过去一点。”唐宁睁大眼睛,被子再次蒙上,对方修长却有力的手臂搂住他。   唐宁刚才还有的一点颤抖也慢慢消失,马上像条小虫一样拱到他怀里,取暖一样蹭了蹭,声音软绵绵的:“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宋瑜嘀咕,声音立刻又严厉起来,“你回了唐家是不是?我昨晚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说自己在家?”   做噩梦的事情暴露了他。唐宁心虚地回答:“不想让你担心。”   宋瑜凶道:“谁要担心你!”凶完他又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没有说服力,戳着唐宁的额头道,“下次再敢这样你就自己一个人做梦去吧!”   他总是嘴硬心软,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唐宁回答他“嗯”,头埋在他的颈间,汲取他身上朝气好闻的味道,好一会儿才带着鼻音地说:“睡觉……”   “都怪你今天来早了,我也没睡够,”宋瑜哼了一声,“再睡半小时就起来了,不准赖床,听见没有?”   少年的臂膀虽然纤细,却已经有了薄薄的肌肉,刚运动过温度很高,揽着人的时候令人安心又舒适。噩梦总算被赶了出去,唐宁再次陷入睡意之中,本能地缠紧了人,不愿放开。   被叫醒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半,说了不准赖床的宋瑜却只是自己不赖床,把他一个人留在床上继续补觉。到了该吃饭的时间,宋瑜已经把他的作业看过一遍,毫不客气地把做错的题目全部标出来批了一顿,拿手拍拍他的脸:“起床,吃完午饭写作业。”   唐宁揉着眼睛洗了把脸,陪他下去饭厅。严先生去上班了,家里就只有他们三个人,宋心笑着招呼他们上桌。   因为是元旦,今天的饭菜格外丰盛,宋心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道:“几天不见,宁宁你是不是又瘦了?我感觉你要多吃一点,你尝尝这个。”   宋瑜道:“又拿我们当实验品啊?”   宋心面色一红,微微瞪他一眼:“我现在做菜不难吃了吧……”   宋瑜损他:“学了这么久你还不如唐宁呢,下次可以跟他学。”   宋心时不时就会突然燃起兴致要学做菜,起先确实手艺不好,但久了也会长进一些。唐宁不像宋瑜,吃了就老老实实夸他做得不错,宋心才跟放心了一样拍拍胸口,笑着说:“那就好。”   三个人像普通的一家人一样吃着饭,闲聊一些事情,宋瑜偶尔会损他一两句,宋心就嘴笨地和他斗嘴。唐宁就坐着安静地吃饭,等到快吃完的时候,宋心才跟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宁宁,你们期末考准备得怎么样了?”   唐宁眨眨眼:“还可以吧……”   “加油哦,”宋心收拾碗筷,分出一只手过来摸摸他的头发,“考好了我给你奖励。”   唐宁乖巧地蹭蹭他的手,宋瑜也吃完了饭,站起来,拍拍手,带着他回了房间。按照原定计划,宋瑜把题目都讲了,另外又找出几道题给唐宁写,自己坐在一边玩手机。   时间安安静静地流逝,唐宁笔尖在纸面摩擦的声音清晰又规律。他们平日里都是这样的相处模式,一小时过去,宋瑜抬头,发现唐宁有些心不在焉,笔也好久没动。   他脚尖点点唐宁的椅子:“发什么呆呢?”   “啊……”唐宁回神,眼中突然亮了亮,手指揪住他的衣角,“宋瑜,我的期末考。”   宋瑜:“嗯?”   唐宁说话有点笨拙:“我上次月考是年段八十名……就,就是……”他有些慌乱,“如果这次我考好了,有没有奖励?”   他心跳很快,每次提出这样的事都让他紧张不已。宋瑜伸手过来捏他的脸,打量他思考了一会儿,最后道:“考到年段前三十,我就答应你一件事情。” 第四章      “答应我一件事……是什么都可以吗?”   这句话太过出乎意料,唐宁还呆了一下,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地问。   宋瑜又捏一下他的脸:“只是我能做到的!你如果要星星我上哪给你摘去?”他又故意凶道,“当然太过分的也不行!”   被捏的地方有些疼,唐宁伸手去捂,正好碰到宋瑜的手。指尖仿佛是碰到了火,瞬时热起来,传导到面部,好在刚才就被捏红了应该不会太明显。   他就像呼吸过肺被阻,说不出话,最后很是郑重地用力点点头。      他们学校的年段前三十,大概是宋瑜高中实验班的选入标准。他学习成绩一直不好不坏,到年段八十的时候都很是惊喜了,一口气要再前进五十名,对现在的他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困难,所以宋瑜给出的奖励才会那么诱人吧。   离期末考还有半个月不到的时间,他必须在这段时间内把所有自己还没掌握的题都攻克过去,唐宁一下子就急了起来。他试着向宋瑜提出,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都住在严家,但宋瑜却只是弹他额头拒绝他:“从这里到你们学校要一个多小时,你每天往返要花这么多时间?别瞎折腾。而且我自己也要复习,不可能一直都给你补课。”   唐宁一愣,道歉:“对不起……”   他摸摸被弹的地方,心想,是他又一次得意忘形了。      元旦假期结束的那天晚上,吃完晚饭宋瑜就让司机送他回公寓。唐宁本想至少多留一晚,但宋瑜态度很强硬,直接把他推出门让他少任性。   宋瑜都是为了他好,他也不能总是这么自私。   到了公寓的时候,唐宁礼貌地与司机道别,背着书包,在楼下整整站了三分钟才抬脚上楼。两天没有人气的公寓很是冷清,唐宁换了鞋直接就往房间走,书包丢在椅子上,脱掉外套就钻上床。   被窝毫无温度,哪怕拿整个被子裹住了自己,也还是不如在严家的时候暖和。   他从十岁开始从唐家搬出来住,唐浩言特地给他买了这个小公寓,请了保姆定期来照顾他。唐宁一个人在这间屋子里消磨了大量的时间,然而对它的感情却不及对严家万分之一。   就连他得以从唐家搬出来,也要多谢严先生的帮助。   唐宁把头埋进枕头里,两手抓紧。   他能清清楚楚地记得从三年级开始时的所有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一个人独处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就是十分难熬,他总会忍不住想将那些回忆一一翻出来重新嚼一遍,寻一些新的滋味来支撑自己。   他从小就不受人欢迎,唐浩言被迫将他接回唐家,对他不管不问,任由戚瑾对他施加暴力。唐晟比他高两级,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私生子,因此他在班级里也属于底层,排挤他,偶尔会有不听话的学生拿他出气,他从不敢吱声反抗。   当时拯救了他的是宋心和宋瑜。   前者天生就有着毫无来由的、一视同仁的善心,哪怕面对着的仅是一个陌不相识的小孩,也毫不犹豫伸出援手;后者则只是说他才没有刻意要做什么,只是顺手做点想做的事,不要自作多情。   宋瑜教他学习,为被唐晟找麻烦的他出头;宋心让他到严家暂住,为他的情况发愁,甚至请严先生帮忙,让他得以从唐家离开。   后来宋瑜虽然跳了级,与他不再是同学,但还容许他时不时来严家借住,像个挑剔的小老师一样挑剔他成绩。宋瑜嘴上很少有什么好话,总是在嫌弃他数落他,但即使如此,宋瑜也仍会无数次在他害怕的时候陪着他,给他最可靠的安慰,把他从噩梦沼泽中捞出。   他感谢宋心和严先生,依赖比自己大两岁、无比可靠的宋瑜。他过得太提心吊胆,像一只被丢下巢穴、摔折了翅膀的雏鸟,只在宋瑜身边找到落脚养伤的地方。   他已经把自己的根扎到宋瑜怀里,宋瑜却抓着他的肩膀,要他从那里离开。宋瑜总是嘴硬心软的,带着些别扭,某一天他却像仔细思考了什么一样,就连脸色都无比正经。   他说:“你不能永远这样。”   他转了两圈,又说:“你不能总守在我身边,好歹也要学会自己走一走。”   唐宁慌慌张张,嗫嚅着说“我这样就好”,宋瑜就不开心似的抿了唇。   “我会有我的生活,你也迟早要过你自己的生活,”他说,“说得难听点,不可能我帮了你一次就要一辈子负责到底吧。”   他们从那天开始解绑。宋瑜仍然会教他学习,但他住到严家去的时间慢慢减少,曾经轻而易举就能和宋瑜发生的亲密举动也完全消失。   他很明白宋瑜要让他独立,他也完全接受。   只是每次想到这点,他都会难以自制地感到难受,有些自我厌弃的那种。   唐宁躲在被窝里,想笑一笑安慰自己,但只有单独一个人的时候,欺骗自己露出笑容就变成了一件很难的事情。他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 第五章      初三的学习压力很重,到了期末更是紧张。唐宁本来就努力,得了宋瑜的诱惑,恨不得把一天的时间挤成两倍长,比原先还要拼命。   剩下的时间太短了,回到了学校,一天天过去,他才感觉自己怎么学习都不够。最初还剩二十多天,慢慢的只剩二十天,十九天,十八天……时钟的指针飞快转动,一个星期过去,周四晚上班里进行例行的各科小考,到了周六全部批改完看到成绩,唐宁发现自己在班里只进了三名。   换算到年段排名的话,也不过到七十名左右。   七十到三十,还有四十。   他攥着卷子,有点颤抖。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把卷子放平到桌上,盯着做错的题想找出自己的漏洞,分析改正,然而无论如何也无法集中精神。   班级里同学喧闹着,互相交流成绩,打趣自己的朋友瞒着自己偷偷学习。那些声音逐渐统一成相似乏味却又杂乱无章的频率,在他耳边烦人地响动。唐宁头有些疼,最后趴下来伏在卷子上,手掌抓紧头发。   人的天赋是有限的,本来他要慢慢赶到三十名就是困难的事了,更别提留给他的时间被压缩得这么短,要追平这样大的差距,他怎么可能做到?   不可能,不可能。   ——但是他想做到这一点。      唐宁难得主动给唐浩言打了电话,请他帮自己找个家教老师,只需要帮自己补习三个星期,从明天开始。唐浩言声音还是很温和,回应他说好,只是声音里没多少上心的感觉。   他现在一刻也不能浪费,一秒都不能。唐宁一字一句地再强调一遍,唐浩言终于道:“我让秘书马上帮我找好不好?你是不是早上刚下课?今天周六,下午你先休息,周天家教一定到。”   唐宁乖乖地说:“谢谢爸爸。”   他也没有休息的打算,电话打完就放到一边,继续抓起笔写题目。遇到难题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愁得咬笔头,马上又意识到宋瑜不喜欢自己这样,连忙松开牙齿,找出根棒棒糖作为替代含着。   宋瑜发现他咬笔头的时候会凶巴巴地给他糖。宋瑜不在身边,他就用这个行为来假装自己有人陪伴。   他复习到半夜一点,途中只停下来花十分钟吃了个晚饭,不仅推迟了晚饭时间还没有吃完。窗外满是黑深的夜色,连路灯都亮得有气无力,唐宁困到抓不住笔,定了早上五点半后的闹钟才上床睡觉。   周日的下午,唐浩言帮他找的家教终于敲响公寓的门。那是个年轻的女大学生,笑眯眯地要和他先花点时间互相认识一下消除隔膜,刚交换完名字和联系方式,还没来得及引出其他话题,唐宁就把她迎进来,直接拿出作业问她问题。   家教老师愣了一愣,感叹道:“这么勤奋的小孩子不多见了啊!”   唐宁还不太适应和陌生人说话,低着头耳根有些热,只能小声地再重复一遍自己的疑问,请她尽快解答。   家教老师一直帮他补习到晚上十点多,期间的休息空档还不到半个小时,后来看时间实在不早了,在唐宁依依不舍的目光下离开时还有点负罪感。她挠挠头,走的时候叮嘱道:“晚上看你就吃了半碗饭,小宁你等会记得再吃点东西。”   唐宁顺从地点点头,转眼便把这句话抛到脑后去。   上学的时候上学,放学回来晚上就复习到一两点,第二天买瓶咖啡再去上学。就这样维持着连轴转的生活过了一个星期,周六他甚至跟保姆阿姨说一天来一次做中午饭就好,反正他也吃不了太多,晚上用中午的剩饭解决就可以。   这周的小考他只进步了两名。   被家教老师夸奖的时候他咬紧了嘴唇,三句两句绕开话题。他伪装出开心的样子,实际上却有些窘迫,握笔的手指用力到泛白,极力专注精神在老师的讲解上。   这天晚上家教老师离开的时候还摸了摸他的头发:“今晚看你脸色不太好,你还是要记得多吃饭多睡觉呀。”   唐宁笑笑:“会的,谢谢老师。”   “真的会哦?”老师叹口气,“你爸爸是不是给你好多压力啊?看你拼命成这样。我是觉得你不用太紧张啦,宁宁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唐宁摇头,并没有多说什么,把她送出门后回到书桌边。   只是他的思维确实有些迟钝了,逼着自己高速运转,最后甚至开始有点发热。可能是身体在抗议了,不仅头晕,肚子也闹腾起来。强撑着坐到十二点的时候,他终于支撑不住,还是倒回床上,决定休息一会。   ……只需要一会儿就好……   唐宁模模糊糊地想,他还有三十多名的差距呢。      梦里有灼人烈火,又有幽深冰湖。他被拉拽在这其间,受二者折磨,忽冷忽热,步履蹒跚地想要挣扎逃出,却怎么也不得。   第一个闹铃响起来的时候,他迷糊睁眼按掉;早晨的第二个闹铃开始大叫,他呼吸粗重,甚至找不到发声的来源。扰人的声音不断地传入他耳朵,可能又是几个小时,他感觉到有人闯进他房间,焦急地拍他的脸,似乎是想让他醒过来。   但是眼皮太重了,根本掀不开。      唐宁再次醒来的时候,面对的已经是医院白晃晃的天花板。刺鼻消毒水味道弥散着,他茫然地睁着眼睛凝视上方,想爬起来,马上被人按住:“别动!”   唐宁慢慢地转头。   家教老师蹙眉道:“还在输液,别乱动,小心扯到针头。”见唐宁点头了,她才松口气,“你早上真是吓死人了!你急性肠胃炎了知不知道?我在外面叫门大半个小时你都没理我,急死人了,还好后面保姆来了帮我开了门,结果冲进去就看见你在发烧!”   她絮絮叨叨教训了好一会儿,唐宁像做错事的小孩那样,先说“谢谢”再说“对不起”,听话地一下下点头。   他突发急性肠胃炎,到现在太阳快落山了才醒过来。唐宁敛眉听着,最后怯生生地问:“能不能把我的手机给我一下……我想打个电话。”   家教老师:“你爸爸的话保姆那边通知过了,你快跟他报个平安吧。”   唐浩言哪里需要他报什么平安,知道他没死就好了。不过这也算是个好借口,唐宁小心翼翼地笑,不太好意思地请她暂时出去,用左手点开屏幕,解了锁。   他注视屏幕许久,终于拨通那个号码。   “唐宁?”宋瑜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唐宁沉默片刻,一如往常地说:“没什么……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我的声音有什么好听的,听我骂你这么多年了,还没听够吗。”宋瑜嘲笑他一句,又问,“你期末复习得怎么样了?”   可能是消毒水味道太难闻了,他不禁鼻头一酸,徒然地张了张嘴。喉咙一片干涩,他不敢出声,怕暴露自己的异常。   等了好一会儿,宋瑜才又道:“怎么不说话?”   “没,没什么……”他艰难地说,“我只是……我……”   他们认识这么多年,宋瑜马上敏锐地捕捉到不对,道:“发生什么了?”唐宁声音戛然而止,他又追问一句,“你在哪里?”   唐宁连忙说:“我在家。没什么事,我就是有点累了,有点想你而已……”   头还一阵阵地疼着,他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宋瑜被他瞒了过去,“噢”了一声,又像一直以来那样,嫌弃他跟离不开妈妈的宝宝似的。   纵使贪恋无比,但唐宁没敢再说下去。他匆匆结束了这通电话,又看了一会儿屏幕后,没忍住嘲笑自己。      剩下的输液大概还要一个小时,他把手机放到床头,躺平下来。家教老师还有事先离开了,保姆给他买了白粥来,放在桌上,欲言又止。   唐宁转了个身,只是轻声道:“阿姨我有点困,让我睡会吧。”   保姆叹气,摇着头出了门。唐宁闭上眼睛,还在想自己昨晚没做完的题。   他突然生了这个病,大概又要浪费不少时间……不能再浪费了,输完液就回家去……输液的时候先休息好,他还有事情要做……   断断续续地想着,不知过了多久,病房的门突然被猛地打开。熟悉的脚步节奏飞速逼近了自己的床,唐宁立时惊醒,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   “我就说有什么不对,要不是问了你保姆我还不知道你肠胃炎。”宋瑜已经到了他病床前,显得风尘仆仆,脸色并不怎么好看,说话还有点咬牙切齿,“电话里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白痴吗?” 第六章      夕阳笼罩了大片天空,暗橙色的光透过玻璃洒进屋内,光与影的交错衬得宋瑜轮廓比平日里看起来要深。他好像是跑得太快,面色有些红,眼神里好像带着些气恼——更多的是担心。   唐宁呆呆地张嘴,眼睛眨了一下。   宋瑜眉头拧紧,微微弯下腰来,手掌贴到他额上:“还是有点烧……肚子还疼不疼?”   唐宁老老实实点头。   “那你还不老老实实把粥喝了!”宋瑜用脚把边上的椅子勾过来坐下,拿起桌上的碗准备喂他。只是粥放了有一会儿了,冬天又冷,已经没什么温度,他“啧”了一声,对着门外喊道:“阿姨,再买一份热的来。”   唐宁吱声:“不用这么麻烦……”   回应是宋瑜的瞪视。他只好闭上嘴,还有种心虚的感觉。   宋瑜道:“你是不是整个人都傻掉了?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最近一天吃几餐,几点吃?阿姨好好给你煮饭你不吃,吃什么剩菜?”   先前不愿告诉宋瑜自己生病,就是怕他担心赶过来。现在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是因为那个条件才弄成现在这样的话,他一定会愧疚。唐宁垂着脑袋,没敢回答,只能够低声道歉。宋瑜没好气道:“生病的是你又不是我,你道什么歉啊!”   唐宁偷偷绞着手指,只能找借口道:“习惯了……”   宋瑜果断道:“这种习惯不好,给我改掉。”   过了十来分钟,阿姨重新带了份热粥进来。宋瑜已经教训过唐宁一通,接过粥,很是熟练地舀起一勺来吹凉,斜眼示意他张嘴后喂给他。   清淡到毫无滋味的白粥,放在往常可能吃没几口就会犯恶心,但这次唐宁却没有半点不适。他像被喂食的宠物一样,勺子来时就张嘴,驯服地重复吞入咽下的动作,目光粘着在宋瑜的手上。那十指都是纤纤长长的,骨节处微微大上一些,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他的左手把着碗,右手的手指都曲起来,勺柄以食指和中指为支撑,由大拇指按着,用一个很好看的姿态捉着勺子。   唐宁的身体不算好,小时候身上有伤,后来不再被打了,每逢换季也经常生病。宋瑜照顾过他许多次,春去秋来好多年过去,那双手渐渐变大,然而动作却从来没有变过。      在宋瑜的监督下,唐宁的计划不仅没能实现,还被迫更改了许多。打完点滴后要在医院再躺一天,宋瑜给他在学校请了假,明天周一的课也不用去上,自己呆着好好休息。   唐宁试图挣扎,却被宋瑜一个眼神就堵了回来:“你真当自己是铁人,维修完马上就能再投入使用啊?”   唐宁小声道:“我也没病得那么严重……”   宋瑜直接抓起他没扎针的手,软绵绵的苍白兮兮的,显然他的话毫无说服力。唐宁只好服从指令躺下,只可惜还有挂念的事,睡得并不安心。   房内一直很静,他的睡眠没有受到打扰。晚上八九点的时候他醒了过来,宋瑜已经不在床边了。   病房里的灯光白得很弱,像蒙了一层灰,唐宁睁着眼睛没有动弹,只是凝视着灯罩。   宋瑜能过来就很惊喜了。他很忙的,不能强求他总陪在自己身边……   思维还在半混沌之中,病房的门就被推开。宋瑜似乎是不想打扰到他,拿着手机,动作都放到最轻,见他醒了,才松懈下来。   唐宁没反应过来,怔怔的,听他道:“宋心刚刚打电话过来问你的情况,你醒了就自己和他说吧,他快担心死了。”   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宋瑜拨了宋心的电话,把手机递过来靠在他耳边。他慢慢地自己握住,等待响铃的时刻,又忽然看宋瑜一眼。那眼神仿佛害怕他会不翼而飞,宋瑜的手按住他的头,没有说话,就是揉了揉。   唐宁轻言细语和宋心打了电话,安抚好那个爱担心的人,才怯怯地看向宋瑜。他把手机递回去,交接的时候两个人的手互相碰了一下,他的温度略高,于是鼓起勇气牵住宋瑜的手。   他们的影子借此连在一起,似乎很是亲密。唐宁的眼睫扇了扇,笨拙地说:“宋瑜,那个……对不起,我……你今晚能不能晚一点再回家?我……”   话音未落,他的额头就被弹了一下。宋瑜反抓住他的手,跟惩戒似的捏了捏,道:“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弹他额头的手改为摸了摸,宋瑜凶巴巴地说,“今晚我留下来等你彻底退烧,顺便监督你睡觉。生病的时候可以给你额外开恩,想让我陪你睡觉的话就快说,今天会例外满足你的。” 第七章   唐宁突然从床上爬起来,一下子扑到他身上。他身子向后仰了仰,唐宁细瘦的手臂环到他腰间,头埋入他肩颈之间,像许久未见主人的小动物那般蹭他。   宋瑜支起身子,很生硬地说:“抱我干什么,我刚从外面进来,身上还冷着呢!”   唐宁不愿离开他颈间好闻的气息,只是无声而用力摇了两下头。他的手收紧,五指攥着宋瑜的外套布料,只在心里想着:一点也不冷。   明明一点也不冷。   对他来说,宋瑜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人。      宋瑜给他重新买了一份白粥回来,顺便还配着咸菜。唐宁等会要继续睡觉,少少吃一点填填肚子就可以,他晚饭也吃得敷衍,现在有些饿了,两个人便就着同一根勺子,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食了这碗粥。   唐宁吃的时候抓住他衣服边角的长带子,在手指上缠绕着玩。宋瑜看他一会儿在手指上缠个三四圈,一会儿又弯成不同的形状,自己咽下一口粥后顺嘴说他幼稚。唐宁乖乖地张嘴含入他下一勺喂来的粥,不经意般似的,偷偷多舔了一下勺子。   好像连清淡的白粥都变得甜了一点。   病床不大不小,对清瘦的唐宁来说挺宽敞,两个少年一起躺上来时便稍微有些狭窄了。宋瑜来的时候太过匆忙,也没带睡衣什么的,只能将就着睡。他把外套毛衣全脱掉,只留一层单衣,牛仔裤躺着的时候会不舒服,他本也打算褪去,但手在裤腰上停了一下又放下,撇撇嘴转身上床钻进被窝。   唐宁及时收回视线,往边上挪给他腾位置。宋瑜则一把将他揽过来,很霸道地说:“冷死了,给我抱一下取暖。”   只隔了两层衣物,他们的体温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对方。唐宁的身体随着心一起升温,顺从地与他依偎在一起,犹如抱枕一般调整自己的姿势好让他抱得更习惯一点。   宋瑜和他躺在床上玩了会手机,又一起看了两个视频。时间到了十点半,宋瑜再次给他测量体温,37.9℃,于是设闹钟熄灯。   被子蒙上了,屋内一片黑漆漆的,视觉受限,其他五感便更加敏锐。唐宁听着宋瑜开口,也听见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声。   “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会让阿姨帮我监督你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晚上最晚十一点半上床,”宋瑜在他耳边说,“再有下次我把你抓起来揍一顿,给我记住了啊。”   唐宁珍惜着这来之不易的怀抱,轻轻说:“嗯。”      再休息一天,他便回了学校。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问了问他的身体情况,例行公事嘱咐他好好学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还表扬了他最近的进步。   唐宁就是个各方面都一般的学生,凭着自己的努力从上学期的一百名开外进步到八十名,最近两次小测又有提升,确实值得表扬。   但这对他来说还远远不够。   有了那场病和宋瑜的警告,唐宁自然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不顾一切地压缩时间。与宋瑜分离了,短暂的快乐也过去了,先前压力和紧张就重新环绕到他身边,如绳索一般把他箍紧。   唐宁改了时间表的安排,多空出一些时间,预定要做的练习也不得不删减去一些。早上五点半起床,早读英语后吃早饭去学校,白天照常,晚上回来后最多只能再复习一个半小时。   宋瑜每天晚上下了自习会打个电话给他,问他今天都做了些什么,偶尔也会说说自己的事。他在电话里时最正常不过,然而一旦挂掉,又得花好几分钟来让自己冷静。   他在自己手上抓破两条红痕,出了一点血,已经结了幼嫩的痂。他会抚摸那粗糙的表面,不知不觉间,指甲又再次抠破血痂,伤口扩大疼痛也加剧。他怔愣地感受着疼痛,盯着试卷,他想自己浪费了太多时间,和那个目标的距离却还是那么远。   急也没有用,要用最好的状态来迎接考试,他需要调整,需要冷静……   但无论如何也无法完全静心。   随着期末考日期一天天逼近,他的矛盾与焦虑逐日加深,形成一种微妙又危险的平衡。考前那天晚上宋心和宋瑜特地来了他公寓一趟,给他送宋心熬的鸡汤,宋瑜又在他的请求下给他讲了两道题。   这两个人身上总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唐宁多多少少镇定了一些。   公寓离学校很近,步行只需要五分钟。唐宁难得多睡了半小时,收拾好东西检查两遍文具,尽力保持自己最平常的心态,吮着豆浆往学校走。路上他遇上几个匆忙的同学,互相说了早上好,自己也打算加快脚步时,却在校门口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不过三周不见,唐晟却好似又长高了一点,站到他面前时阴影几乎将他整个人覆盖住。唐宁手一抖,只剩下最后浅浅一层的豆浆袋子掉到地上,他低声道:“你怎么在这?”   “偶然路过而已。”唐晟的目光难辨意味,嘴唇紧抿着,好半天没说话。   左手和右腿开始隐隐作痛,唐宁微微颤抖起来,喉头紧缩,呼吸都有些困难。又是半分钟过后,唐宁尝试着看其他地方,试探般的,非常谨慎,仿佛想寻找逃脱的路。没想到这时唐晟却主动后退道:“我走了,你好好考试。”   他转身就离开,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留下。唐宁在原地站着,最后才捡起地上的袋子扔进垃圾桶,咬着嘴唇快步进了学校。   第一科考英语,在最后的候考复习时间以及进考场的时候,甚至是他坐到座位上之后,他还在想着唐晟来做什么。他勉力集中,却又不由分神,再一次把手上的疤都抓破了,直到后半场考试才得以将那道巨大的阴影从脑中赶出去。   明明血已经凝固了,伤口却像是仍在汩汩地冒着血。唐宁握笔的手轻微颤抖,连写的字都受到影响有点歪斜,笔尖不断点着纸面,发出令人焦躁的声音。   不行,不行。   唐宁闭上眼睛,清晰又痛苦地认识到——他最擅长的这科,考砸了。 第八章      两天半的考试结束后有半天的休息时间,初三的学习任务重,明天要继续上课评讲试卷。宋瑜是想亲自来接他的,但他同样也在期末,不得不改让严家派车来。   唐浩言不过打了个电话给他问问情况,毫无温度的对话结束后,也只是客套地问了句他要不要回家——答案自然是不用。   唐宁和同桌说了再见,收拾好书包,垂着头往楼下走。今天的天气明明很不错,气温也回升到十二度左右,他的手抓紧书包带子,却还是感觉冷得不行。   上了车,严家的司机叔叔声音洪亮地陪他聊天,问他考得怎么样,他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他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低落的,精神劲头不好,最后不得不说自己累了,在后背座椅上躺下。   唐宁习惯性地想去抓自己的手臂,但躺下的姿势不方便。他闭上眼睛,司机叔叔趁着红绿灯的间隙找出小毯子,念着“这样可不行啊”披在他身上。   他微微蜷缩起来,道:“谢谢。”   严先生在工作,宋心也还在幼儿园。唐宁到自己的房间,呆呆坐在床上。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跳起来抓住书包,想拉开拉链找点什么,然而手指颤抖着跳动,并不怎么听使唤,他又慢慢地放下,爬回床上去。他把被子掀起来,自己整个人钻进去,半分钟后手臂再次爬出来,精准地抓住床头的兔子玩偶,就这么缩在里面了。      唐宁在房间里呆了整整一个下午。期间厨娘阿姨来过两次,一次是问他要不要吃饭,另一次是问他吃不吃水果。唐宁不敢让人看到自己这个模样,只是尽量回答她:“谢谢阿姨,不用了。”   他似乎想睡觉,然而思维又诡异地在清醒与混沌之间挣扎。他被闷得有些喘不过气,但是怎么也不愿意探出脑袋来,不自觉地咬着手指头,加油让自己入睡。大拇指指甲被啃得坑坑洼洼,不小心刮过嘴唇的时候会有轻微刺痛,唐宁又放下来,不知不觉间,袖子再次被自己撩起来,血痂揭开,粗糙的指甲抓伤了好长一条道子,甚至延伸到手腕上。   他茫然至极,魂魄犹如在半空中摇摇欲坠,在那一瞬间忽然就觉得无比地讨厌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门口再次传来声音。好像有两个人的脚步声,一个有些重,另一个不疾不徐不缓不重,接着他听见阿姨担心的声音:“宁宁睡这么久了啊,中午饭也没吃,应该就是在等你,快去叫他起来吧。”   “我知道了,阿姨你先去煮饭吧。”   阿姨嗯嗯应是,她的脚步声远离了。   下一刻钥匙插进门锁,很利落地一下打开,门轴在转动时发出细细的声音。灯的开关被按下,宋瑜的脚步很快逼近床边,很不满地说着:“闷在里面做什么不嫌不透气啊!你要成仙是不是,睡这么久还不起来——”   被子猛地被掀开,唐宁如梦初醒只来得及把衣袖拉好,蜷缩一下,就被爬上床来的宋瑜揪住后领。他再度暴露在空气中,冷得直哆嗦起来,愣乎乎地顺着势头转过身,抬头看见宋瑜在灯光衬托下好看的脸。   宋瑜拍拍他的脸:“起床了小懒家伙,你还没跟我说你考得怎么样呢。”   唐宁张了张嘴,鼻子一酸,眼睛迅速地就红了。他像一只受惊的幼兽终于见到可以依靠的人般跳起来,一把扑过去,直将宋瑜扑倒在床上,两手抱得紧紧的。宋瑜心里咯噔一下,唐宁下一刻就用力蹭蹭他,呼吸声带上鼻音,很快的什么也抑制不住了,灼热的眼泪一滴滴涌出来,落到他脖子上。   宋瑜这也顾不得太多,连忙抱着他问:“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唐宁哭得厉害,但却没什么声音,瘦削的背部几乎弯成一个弧形,背脊像被打了电一样一抖一抖的。他全身都热得厉害,脸上红得不正常,宋瑜触到就以为他又发烧了,手足无措了一瞬,抚摸他的背放轻声音道:“怎么了?”   崩溃又压抑的哽咽声伴随着软弱无力的摇头,唐宁什么都说不出来,眼泪流得更加汹涌。虽然他平日里总是弱弱的,但哭泣却很少,宋瑜这下就急了,手臂一撑坐起来,抱着他哄道:“别哭了,别怕。”   几乎还是个孩子的身体瘦瘦小小的,明明这样坐在自己身上,却感受不到多少重量。唐宁跟马上就要被压垮一样地抱着他,一个劲的只是哭,一抽一抽地呜咽着,泪水沾得整张小脸都是,还濡湿了他肩上的衣料,喉间断断续续地发出难受的声音。   宋瑜面对着他第一次这么毫无办法,温言细语安慰许久,又抽来边上的纸巾给他擦眼泪。唐宁的眼圈全红了,皮肤被泪水浸透又被摩擦显得异常红肿,只擦两下他就没敢再用力,生怕把那块皮肤擦破了。   唐宁很快也哭得快没声音,只是啜泣着拿手捂住眼睛,拼命克制自己:“呜我……呜呜,对不起……”   他这个模样反而看得人心头更是一疼。宋瑜捉住他湿透的手,攥在手里,叹了口气:“想哭就哭吧,我在这里呢。”   唐宁足足又哭了十几分钟才渐渐平息,最后宋瑜只能揽着他以免他没力气摔下去。小小的身躯倚在他怀里,瘦得出奇,哭得浑身发热,宋瑜却又意外有种其实他很冷的错觉。   唐宁仍在发抖,说话声音夹杂着泣音很不连贯:“宋瑜……我考试考砸了……我,我不知道我都做了些什么,太差劲了……我全都……”   宋瑜难以置信地吸了口气:“你就为这个哭成这样?!”   唐宁难为情地低着头,肩膀震动着,喉间哽咽的声音再次大起来:“我可能还不到八十名,可能比之前还差……我,我,离前三十太远了,离……也很远……”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宋瑜心里万分震惊,既想骂他笨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之前随口许下的承诺竟然让唐宁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他抱了人一会儿,心口莫名其妙地泛起疼来。   这种感觉太奇怪,他也有点慌了。   他捧起唐宁的脸,强迫自己声音平静下来:“好了唐宁你别哭了。”   唐宁也不想哭,但怎么也停不下来。他憋得太久了,一旦爆发便难以简单了事,他既痛苦又羞臊,一波接一波的负面情绪涌上来,他一边发泄一边自厌,手蜷成拳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宋瑜又抓住他的手帮他展平:“你放松一点,别怕,别怕,我不骂你。你不是今天刚考完吗,成绩还没全部出来吧?”   “英,英语的已经出来了……我……”他咬紧嘴唇,剧烈地喘着气,“我不知道我都在考什么……”   “一次考差不会怎样的,没到中考就可以。本来要你进步这么多就是不可能的,我只是说来激励一下你,谁知道你这么钻牛角尖……别哭了,你什么时候能考进年段前三十,我什么时候兑现那个承诺,它长期有效,好不好?”   宋瑜这么温柔,唐宁反而更加惶恐。越是有人安慰就越是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厌恶,难堪得想逃跑,但又舍不得这个能容尽自己一切的怀抱。   他的眼泪仿佛流不尽,再一次涌出来。他拼命地点头,又使劲摇头,想控制住自己赶紧回归正常却不得。焦躁的情绪也在这一刻猛地抽根疯长,将他往沼泽底下拖,唐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下意识地想去抓自己的手臂,没过两下就被宋瑜捉住手。   宋瑜眨了一下眼睛,眉毛忽然很严厉地蹙了起来。他抿紧嘴唇把唐宁的手放下来,袖口未能完全覆盖的手腕上有个浅浅的伤痕,他猝然把唐宁的袖口往上扯,新鲜的血迹才干了没多久,盘踞在原本光洁的手臂上,新新旧旧的伤口血痂杂乱分布,唐宁慌张地想收回手,宋瑜却抓紧了,用的力好像能把他骨头捏碎。   宋瑜怒喝道:“你自己搞的是不是?!”   唐宁一身冷汗,魂魄都要脱壳了,另一只手捂住脸,只能无力地摇头。 第九章      这天晚上的严家兵荒马乱。   严绍加班没回来,宋心只迟了宋瑜一会儿,上楼就听见唐宁的哭声和宋瑜的骂声。他急急忙忙推门,宋瑜一把把人搂紧了,转头冲他喊:“你先出去!”   “你,你们这是怎么了?”宋心不明所以,“你欺负他啦?”   宋瑜还在气头上:“我没有!”   唐宁两手抱在一起,仍在抽噎,很胆小地摇头。宋心不得不先出去了,宋瑜把人放下,不由分说把他另一只手拽出来,袖子一撸,这只手臂上也有伤口。唐宁还没放弃要把手藏起来,白净的脚丫蹬着床往后蹭,宋瑜都快给他气死了,死抓着不放开,恶狠狠瞪他一眼:“其他地方还有没有?”   “没,没了……”   唐宁眼泪润湿了眼睛,没勇气看他。宋瑜不信他,咬着牙去摸他身上其他地方,唐宁吓呆了,腰一被碰到就像尾小鱼似的弹起来,可怜兮兮哀求道:“宋瑜,别,真的没了!”   这个天大的秘密被发现了,他害怕羞愧到极点,哪里敢给宋瑜脱衣服。宋瑜的气没处发泄,又不能再对唐宁做什么,放开他后站起来,寒着脸把人拖下床:“过来!”   唐宁跌跌撞撞被他拉到浴室,眼泪就跟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止不住,不停地哽咽央求,小脸哭得一塌糊涂。宋瑜只是瞪他一眼,开温水洗了毛巾,磨牙说:“洗个脸,干吗弄得好像我要打你一样!”   唐宁喉咙紧缩,可耻地闭上眼睛,睫毛不断地颤抖。宋瑜给他擦脸,口气不太好地接着说:“我告诉你,接下来我问的问题,你要是哪个敢不回答,别怪我生气。”   唐宁不回答,他又道:“听见了没有!”   对方这才吸着鼻子,笨拙地点点头。      两个人在浴室内磨蹭了半天,十分钟后宋瑜才出来开门。宋心都在外面等急了,小心翼翼地挤进门凑上来问:“宁宁你怎么啦?”   唐宁低着头不说话,宋瑜让他再坐回床上,没好气地把他的手抬起来。手臂上的血迹已经洗干净了,看起来没那么狰狞,但仍是伤痕累累,新鲜的、粉色的皮肉薄薄地绽开着,一看就疼得厉害。   宋心倒吸一口凉气,问:“你阿姨和哥哥又打你了?”   宋瑜道:“你给联系个心理医生吧!”他恼怒地看唐宁一眼,“这家伙压力太大,自己弄的。”   宋心都给吓蒙了,先跑出去把医药箱找过来,哄着唐宁给他处理伤口上药,过了一会儿才开始小声说话。他嘟囔“多疼啊”“宁宁你再怎么也不能糟蹋自己啊”,没两下反应过来,心疼得眼睛也红了,手都有点抖。宋瑜看不下去,还是把他手里的药拿过来自己给唐宁处理,用手肘碰碰他:“详细的我等会跟你说,你先去联系医生……你没办法的话就找我爸。”   宋心还不肯动,几秒后俯过来抱抱唐宁,又念他两句。他闷闷地看宋瑜一眼,仿佛在叮嘱宋瑜要照顾好他,这才掏出手机出去了。   唐宁被这么一安慰,更是窘迫得头都抬不起来。宋瑜给他上着药,看他一眼就见他表情不正常,分出一只手捏住他下巴,强硬地让他抬起脸:“看着我!”唐宁愣愣地睁着眼睛,他又警告说,“在见医生之前,心里想什么就给我说出来,敢偷偷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话,被我发现了,我会生气。”   “对不起……”唐宁诚惶诚恐,“我,我……”   “说出来。”   唐宁呼吸急促,眼神向左移开,更像是在对自己说话:“宋瑜……对不起。”   宋瑜道:“你到底在对不起什么?”他正在上药的那只手停下来,半站起身逼近唐宁的脸,心里都在冒火,“看着我!”   他的脸离得太近了,唐宁忽然向后退去,捂住脸,声音里有点崩溃:“对不起,对不起!”   他颤抖得都快痉挛了,心脏难受得像是有人把它拉伸成长条又纠结残忍地打了十来个结。他咬破嘴唇:“我不想这样的……我又麻烦你们了,我不想的……”   空气安静得可怕,好一会儿宋瑜才说:“你觉得你麻烦了我们?”   他从认识宋瑜开始,就不停地在接受他们的恩惠,不断地造出麻烦,自己从来没有能力能做些什么。这是又一次,再一次,唐宁张了张嘴,吐出一声“是”,宋瑜立刻把手里的药摔下来。   “笨蛋,蠢货,傻子!”宋瑜反应剧烈一只手拍桌,撑着上半身靠近他,愤然地捏住他的鼻子。唐宁怔怔地睁大眼睛,宋瑜骂:“为什么会有你这么笨的人?笨就算了还要成天想东想西!你信不信我等会告诉宋心,他能训你训到明天早上?你今晚就别想睡了!”   他嘴巴跟机关枪似的一连骂了十来句,最后又拍一下桌子,拿起旁边的杯子喝一口水,道:“确实是个麻烦精!”   唐宁黯然地垂头,宋瑜又抓住他的手,继续刚才没完成的上药,还在平复呼吸不说话。室内突兀地安静下来,空气凝固住,唐宁压抑得难受,宋瑜上完药又扯过他的手,哼了一声。   宋瑜从抽屉出拿出个指甲刀,粗暴地把他手指捏过来。大拇指的指甲被啃得坑坑洼洼,丑得要命,他有些难堪,宋瑜却替他修剪起了指甲,动作耐心,口气却威胁:“唐宁。”   “嗯……”   “这个寒假你来住我家,不准说不,”宋瑜道,“我告诉你,只有我嫌你麻烦的份,没有你嫌弃自己的份,听懂了没有?” 第十章      晚上严绍没有回来,只是帮他们预约了一个心理医生。快睡觉的时候,宋瑜还在纠结要不要和唐宁一起睡,宋心悄摸摸打开门探头进来:“我有点担心,今晚我陪宁宁睡吧?”   宋瑜一下子跳起来,跑过来推他出门:“我陪他就可以了!”   “但,但是我不放心……”   宋瑜道:“我比你这个笨蛋可靠多了吧。”   宋心挠挠头,有些委屈地嘀咕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不对,小瑜你怎么越长大越把我当小孩看了?明明我才是你的长辈吧!”   宋瑜十七岁,已经长得比他还高了,下巴一抬,两臂一张抱上去:“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他一支力把宋心架起来抱到门外,宋心没想到他会有这个举动,惊得张大嘴,直到宋瑜说完话关上门才反应过来。   “别想那么多,我会照顾好他的。”   宋心皱着脸嘟囔:“这不还是看不起我吗……”   话是这么说,宋心还是放他们两个人一起了,回房间跟严绍打电话,先说了一会儿唐宁的事,又带点埋怨地告状。严绍憋着笑了一声,宋心耳根全红,他又道:“那我回去抱抱小瑜给你出气,怎样?”   宋瑜本名严怀青,宋瑜是宋心起的名字。刚被接回来时,严绍喊他怀青,只不过后来时间长了,宋心也与他确定了关系,严绍便时不时会把两个名字混着叫。宋心裹着被子滚了滚,傻乎乎地又笑起来,道:“你还是抱我吧。”      唐宁第二天本来要接着上课,宋瑜以他生病为由给他请了假。他有些失眠,两个人折腾到大半夜才睡,第二天宋瑜大清早醒来的时候,小孩就揪着他的衣服蜷缩在他怀里,眼下有浅浅的黑眼圈。   唐宁皮肤白,头发软,四肢都细得要命,睡得整个人都扒在他身上,就跟个娃娃一样,又粘人又没安全感。宋瑜撇嘴,却没有动弹,盯了一会儿他的睡颜,这才动作不大地用手把床头的手机摸过来。   他们以前经常一起过夜,只不过从高一开始,因为他想让唐宁独立,所以同床睡觉就成了一种奖励性质的东西,次数屈指可数。最近唐宁频频出事,频率才又高了起来。   今天唐宁请了假,他没有。多看一会儿,再躺个五分……十分钟,他就去晨跑,然后准备上学。   宋瑜凝视着他,顺手对着他的脸拍了一张照片。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医生来到严家。唐宁正陪努力想逗他开心的宋心念英语,刚有些放松,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姓程的女医生温和地笑笑,摸摸他的头发,被宋心领着到了楼上小书房。宋心轻轻抱抱他,安慰说不要怕,便出了门,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问询持续了快一个小时,宋心最开始是在门外焦急地等着,后来又下楼给他们洗水果,弄完后端到了门前再缩回来,愁眉苦脸地叹气。他在要不要进去打扰的问题里挣扎着,一楼的门忽然打开,一个人风风火火地冲上来。   他的脚步太快,好像马上就会冲进门里。宋瑜本应在上课,突然出现在这里,宋心有些惊讶,连忙伸手拦住他,先比了“嘘”的手势,又问:“你怎么这么早啊?”   宋瑜移开眼神:“……翘了一节自习课。”   宋心急道:“哎你怎么能翘课呢,被老师发现了不好的呀!”   “就这一次,不会怎样的,”宋瑜说,“唐宁怎样了?”   他回来得正是时候,父子两人在门外小声交流到这句,门正好从里面打开。唐宁先出来,程医生跟在后面,扬扬手里的记录本。   宋瑜把唐宁抓过来抱了一下,接着抢先一步道:“他的情况跟我说吧。”   他跟着医生再次进门,门关上,还有些不服气的宋心被唐宁揪住衣角,马上就忘了自己还要争取作为家长先听病情的权利。宋瑜深吸一口气,挎包都来不及卸下,问:“医生,他的情况严重吗?”   程医生摇摇头,又点一下头。   唐宁情况并不复杂,初步诊断是中度抑郁症加创伤后应激障碍。他给自己施加的压力过大,因达不到目标而感到焦虑,性格中原本就有的自卑加剧成了自我厌恶,年龄太小不懂如何排遣,因此无意识中选择了自残来作为自我惩罚。再加上他小时候遭受过家暴,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虽然后来大部分时候远离了那个家庭,但时不时的接触总会勾起他不好的回忆,从而刺激他产生恐惧。   “最近一次见到家人,是他在第一天考试的早上见到他哥哥,双重的心理压力导致他的内心防线崩溃。”医生道,“不过好在发现得早,抑郁情况还不重,只要好好配合治疗,想要治好并不算困难。”   宋瑜道:“抑郁症可以治好,那另一个呢?”   医生叹气:“时间过去太久了,对小孩子来说已经错过最佳的心理疏导时间。阴影已经造成,固定印象一时难以打破,加上他现在又有抑郁症状,我建议现阶段先减少他与家人的接触阻止恶化,稳定服药,先解决一个问题,再解决另一个。”   宋瑜微微皱起眉头。程医生看他一眼,口气忽然缓和下来:“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意识到,他对你很依赖,愿意按你说的话来做……在治疗的过程中有这样一个角色帮忙指引,会轻松很多。”   他张了张口,道:“我知道。”   空气很是静默了一会儿,程医生的目光变得柔和,拍拍他的肩膀:“只是过度依赖也不好,你会比较辛苦。”   宋瑜抿起嘴唇,握紧了拳头。   他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之前才会放唐宁一个人住,只不过他没有经验,才导致变成现在这种局面。   他希望唐宁能自己站起来,坚强独立,哪怕一个人也能好好地过。一时的陪伴不代表永久,他迟早会和唐宁短暂或长时间地分开,他不希望自己离开时,唐宁会变成危险的不定数。   何况……背负另一个人的人生,也未免有些太过沉重。 第十一章      恰巧也到了周末,宋瑜第二天陪着唐宁去学校拿试卷。他以前也是这所初中的学生,自从入学到毕业,永远维持在年段前三名,基本上是第一名,大部分老师都还记得他的脸。唐宁和他并肩走,他从校门到教室打了一路的招呼,最后才松口气,揉唐宁的头发道:“进去吧。”   成绩和排名全部都已经出来,就贴在教室门上。唐宁自己不是很敢看,目不斜视地进门拿了试卷,放进书包里。宋瑜站在门前,见过他照片的同学都偷偷往他这儿瞅,他早已习惯,笑着和唐宁班主任说了声老师好,把成绩表拍了一张。   唐宁自然能感受到同学视线的方向,默默低着头走出去时,宋瑜一把揽住他的肩。他有些本能的自卑,宋瑜却毫不避讳,给他展现手里的照片:“看你哭成那样我还以为你掉出前一百了,明明就在七十五名,比上次还进步了不少嘛。”   唐宁小声说:“三十……”   “一口吃不成胖子,”宋瑜捏他的脸,“别想太多,你已经不错了,慢慢进步总能到的。”   唐宁不说话了,宋瑜又道:“先警告你,寒假住我家是会很辛苦的,除了学习以外,你每天早上也要起来陪我跑步。”   抑郁症患者多做运动,接触一些积极的事,有利于病情恢复。宋瑜又连着说了几个决定,用的全是压榨人的语气,唐宁都乖乖点头,把自己交给他安排处理。      再过半个月就是春节,按照往年传统,唐宁总是得回唐家住个两三天。唐浩言平日里对儿子不管不问,但每逢这种时刻,总要装出一家人和睦相处父慈子孝的表象来。   不过他也不难办。   严家家境雄厚,几年前分了点恩惠给唐浩言,换得了唐宁在外住的自由。唐浩言屡次试图和宋瑜搭话,但宋瑜厌恶他至极,每次都只是敷衍了事,让唐浩言颇为遗憾。   这次宋瑜难得主动打电话过去,唐浩言接起的时候口气温和得跟面对亲儿子似的,道:“怀青啊,有什么事情吗?”   宋瑜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忍着恶心,把编好的理由说出来。他要留唐宁在自己家过年,一整个寒假都不回去,唐浩言也只是象征性地多问了两句,对唐宁关心还不如对他的多。   这种人都不知道生儿子干什么,真的有毛病。宋瑜随随便便应付掉,又在心里骂了一句。      唐宁开始放假了,而离他放假还有一周。宋瑜提前把下一周的所有晚自习全部请了假,因为他成绩好又聪明自觉,老师也没多管他。   早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就把唐宁从床上叫起来,督促他换完运动服就揪下楼。他以往早上要跑两公里,但看了看,唐宁睡眼惺忪仿佛没睡醒似的,胳膊小腿全都细得不像样,干脆直接在严家的花园里跑了起来。   结果才三分钟,唐宁就喘得有些累了。他忍着不说,继续强撑,跑到十分钟的时候,唐宁忽然就两脚一软,被宋瑜及时接住。   宋瑜戳他的额头:“你也弱得太过分了吧?!”   唐宁小脸涨红,摇摇头,坚强地自己站起来,顺气道:“我,我还能再跑一会儿……”   他的顺气在宋瑜听起来跟气若游丝没两样,好气又好笑地扯着他的衣服往屋子里走:“算了吧,今天先到这儿,你自己有空的话好好练练,不过也别跑太多。”宋心也放了假,这时刚起床,软绵绵地打着呵欠下楼,宋瑜便指着他道,“看见没有,他今天也没事干,你们两个笨蛋好好待在一起玩。”   宋心眼睛都瞪圆了:“小瑜你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宋瑜熟练地无视他的抗议,看时间不早,随便拿起早餐便催司机送自己去学校。   他也在期末季,同学都在热火朝天地复习,生怕考得太差连过年都过不好。宋瑜倒是烦恼不大,他从来都是年段前几,连读书的模样看起来都比别人悠哉得多。   一天很快过去,放学后同桌的男生对着他羡慕嫉妒恨,哀嚎着开他玩笑。宋瑜啧啧摇头,收拾东西准备早退离开,突然有同学跑过来通知他:“宋瑜,”他指指门口,“隔壁班唐晟找你。”   宋瑜“噢”了一声,眼角余光一瞥,唐晟果然黑着脸抱胸站在门口。当初他跳了两级,两个人恰巧到了同一年段,上初中时也是同一所,高中时还是同一所。最开始他们还会互相挑衅,时不时打上一架,后来时间长了,这么做也没意思,就是空给人看笑话,变成老死不相往来。   他反而放慢动作,好半天才收拾完东西,装作没看到人般直直走出去。唐晟一把拦住他:“你站着。”   宋瑜挑眉看他一眼:“干什么?”   唐晟抿唇:“换个地方说话。”   放学后同学基本都抓紧时间吃饭去了,教学楼安静下不少。他们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唐晟才道:“唐宁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让他回家?”   宋瑜仿佛听到什么滑稽的词一样:“回家?”他夸张地扬眉,“那是他家吗?”   唐晟的眉毛抽动了两下:“你回答我为什么就可以了。”   宋瑜似笑非笑:“告诉你干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唐晟的脸色很不好看,偏偏还要强行忍耐,眼神阴狠狠地瞪着他。宋瑜神情倒是淡定,又恶劣地笑了笑,道:“现在要装好哥哥来问唐宁的事了?你以前做下那些事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装呢。谁知道你问唐宁的事是要做什么,当好哥哥虚伪地关心一下?”他眯起眼睛,“还是告诉你那个精神病妈,好让她计谋出怎么害唐宁?”   唐晟脾气暴,戚瑾又是底线,根本受不了他这样的挑衅,话音刚落就一拳揍了上去。宋瑜早有准备,格开他的手臂,毫不留情地还了一拳。两个人在这偏僻的一角打了起来,互不相让,都咬牙切齿,最后听到了人声动静,宋瑜一把把他推到墙上,后退两步,两个人都喘着气怒瞪对方。   他们每次打架都是唐晟受伤比较重,这次他只有右脸挨了一拳,稍稍挂彩。宋瑜捡起自己掉在一旁的书包,冷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在他考试之前特地去见他一面,害得他因为害怕没考好,我为什么不让他回唐家,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唐晟愣了一下:“我只见他一面就走了!”   “一面还不够吗?”宋瑜漠然道,“一面就够他担心你会不会出现第二次第三次了。”   他放下这句话就走,留唐晟站在原地,没再追上来,甚至许久没有动弹。   唐宁的病情,宋瑜并不打算告诉任何一个唐家人。唐浩言根本不关心儿子,只拿唐宁当和严家交好的工具,至于唐晟母子,鬼才能猜到他们知道了会不会对唐宁做出什么来。   他知道唐晟不一定恨唐宁,那次去见唐宁也不一定是出于恶意。   但唐宁哭成那样,他心里是很记仇的。   宋瑜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把刚刚打架乱掉的衣领头发全部理齐,哼了一声,坐上车回了家。      他一进家门,唐宁就守在门口,像个小尾巴似的黏上来,自觉主动帮他拿下书包。宋瑜问他吃药没,又问他今天过得怎样,两个人靠近了,唐宁看见他脸上的伤,立时呆了一下。   宋心在厨房捣鼓尝试新菜式,宋瑜抓着唐宁的手就扯上楼,撇撇嘴让唐宁给他上药。   晚上宋心问了一遍他的伤,严绍回来时也问了一遍,宋瑜都只说是和同学发生了点矛盾,已经解决掉了。他带着唐宁写作业,放松玩一会儿游戏,斗嘴,到了上床的点时,熟门熟路地就和人一起进到被子里。   他今天事情很多,一沾到枕头,没多久就睡着了。唐宁有点儿失眠,刚才装睡听宋瑜的心跳,现在听见他心跳与呼吸都平稳下来,于是悄悄地抬起头。   唐宁的手抓紧被角,想:今天他有好好按宋瑜的话做,虽然情绪低落,食欲也不怎么旺盛,但还是努力让自己多笑了两下,吃饭也吃了以往的饭量。   他蠕动上来一点,心跳得厉害。他觉得自己很卑鄙,不要脸,但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凑上去,在宋瑜受伤的地方轻轻亲了一口。   他厚着脸皮想,就当是要一个奖励吧。 第十二章      唐宁对于自己患病其实没有多大的实感。   他在严家住下来后就心安了许多,不怎么做梦,只是觉得前段时间的生物钟没能调过来所以失眠得有些严重而已。宋瑜允许他和自己一起睡,他会闭着眼睛感受那个怀抱,放缓呼吸,将宋瑜的温度和气味一遍遍回味,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做。虽然他总要迟宋瑜一两个小时才能睡着,但就这样放空自己,就不会感觉到焦虑和痛苦。   宋瑜让他白天不要学习,可以玩玩游戏或多做运动,愿意出门散步的话也好。宋心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会陪他一起玩那种小孩子爱玩的小游戏,随着游戏的走势发出开心或懊恼的声音,再凑过来盯着唐宁玩,激动地在耳边指点他这时候该向左或向右。偶尔唐宁玩出高分了,宋心会发出欢呼声,很幼稚地围着他不停夸奖他厉害。   唐宁对游戏不怎么感兴趣,打破记录也不兴奋,但在这时就会附和着扯开嘴角笑一笑。   宋瑜在期末考,严绍工作忙。宋心最近沉迷学习做菜,虽然进步缓慢,但总体还是在进步。唐宁在家他就有了伴,某天突发奇想,说要拜唐宁为师。   唐宁最近反应有些迟钝,过了几秒才说:“什么?”   “宁宁我记得你做菜很好吃的呀,”宋心讨好般地摸摸他头发,“教教我好不好?”   唐宁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有保姆,手艺也不错,每天能解决三餐就可以。没有能一起吃饭的人,他便不是很喜欢自己动手,算来已经快一年没怎么做过菜……   对着宋心殷切的眼神,他不知想了什么,耳朵忽然红了红,轻轻地点点头。      宋瑜期末考试持续三天,第一天傍晚回家的时候,迎接他的是满满一桌的丰盛菜肴。打开门的那一刻,他就能闻到从饭厅传来的浓郁香味,丢了书包往厨房跑,半路的时候宋心就探出头道:“你回来啦!”   宋瑜生生刹住脚步:“林阿姨今天做了什么这么香?”   宋心眨眼:“林阿姨不在哦。”   “啊?”宋瑜不信任地扫视他。宋心自然能看出他眼神里的意思,有些不满地小小瞪他一眼,哼道:“今天是宁宁做菜。”   宋瑜进了厨房。唐宁围着围裙,正把锅内炒好的虾捞出来,滤净油慢慢翻勺摆到一边的盘子内,嫩红的虾背上爆开露出粉白色虾肉,搭配着深绿的葱,香味扑鼻诱人。他弄好后回头看了宋瑜一眼,顿时有点慌,急急忙忙地把手藏到身后,道:“菜都好了。”   他的手有点脏,挪到水池边就着冷水洗了洗。宋瑜把虾端到外面,重新进厨房的时候他刚把手擦干,于是宋瑜把他的手捉过来,用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唐宁仰着头眨眨眼睛,宋瑜只移开眼神道:“饭菜都挺香的。”   入了座,唐宁难得地有点高兴,自觉地把虾壳全部剥干净,又不停给宋瑜夹菜。宋瑜礼尚往来把他的碗也堆得满满的,他这才消停,乖乖地吃起饭来,偷偷用眼角余光看人。   其实他对自己做的菜仍然没什么食欲,也吃得很勉强,但是看见宋瑜吃,他就开心。      宋瑜考试这几天,唐宁找到了新的生活目标,早上早早醒来给宋瑜做早餐,晚上和宋心一起做满桌子菜。第三日中午的时候他们煲了一锅鱼汤,宋心信心满满,打包进保温桶内准备给严绍送去,看看唐宁,又道:“宁宁你要不要给小瑜送啊?”   唐宁道:“我……”他有点不好意思,“会打扰到他的吧。”   “不会的不会的,现在过去的话正好小瑜考完没多久!”宋心拍拍他的肩,“这两天学校也不怎么抓进门的学生穿着,如果想给他一个惊喜的话,偷偷混进去也可以哦。”   宋心这几天变着法儿撺掇他多出门,多与人接触,现在有了这个想法,还特地把宋瑜的校服外套找出来套在唐宁身上当作伪装。莫名其妙地,唐宁也拎上了一份汤,带着点不安地坐在车上往宋瑜的学校去。   宋瑜在C栋楼三楼的高二一班教室,坐靠窗这边的倒数第二排。唐宁在心里念,到了地方后心虚地低下头,逆着放学的人流往教学楼走。   呼吸有些困难,心跳也很快,他既有不安,又有一点期待和喜悦。上到三楼,脚步好似就沉重了起来,唐宁左手提着保温桶,右手抓紧宋瑜宽宽大大的外套下摆,站在楼道和宽廊之间,下意识偷偷往外看了一眼。   不料他正看到宋瑜背对着他,和老师一样的人站在栏杆边,好像在商量着什么。唐宁立刻缩回来,受惊似的哆嗦两下,又悄悄探出耳朵去,偷听宋瑜和老师的对话。   宋瑜除了学习之外,还参加了学校的数学竞赛组,是最受老师看好的学生。九月份的时候就是全国联赛,高二下学期他们的补课任务同样很重,此时好像正在谈寒假额外补课的事,唐宁刚松口气,就听见他忽然道:“对不起。”   老师有些:“真难得啊,你会主动请假推迟上课时间!是有什么事吗?”   “我就晚三天而已。其他同学可以先刷题,不用等我,”宋瑜耸耸肩,道,“没办法啦,家里有事,我要在家里多陪陪人。”   唐宁愣了愣,睫毛扇了两下。   心情的翻天覆地变化只在一瞬间,甚至毫无理由,无理取闹。他忽然捂住嘴,蹲下来,手里的保温桶还在从盖子缝隙渗出香味,闻着有点想吐。他颤抖起来,顾不得许多地将保温桶放到地上,胃里翻涌闹腾,喉咙紧缩,败逃般地跑下楼找到二楼的厕所。   他面色苍白,手撑着洗手池,难受地干呕几口,却吐不出什么东西。他头疼难受,疯狂且急促地呼吸着,衣服垂到台子上,被染得湿了一块,他却来不及在意。   只不过几秒钟,他便从刚才的飘飘然一下猛地摔到泥里。崩溃往往都是从一个小小的缺口开始,矫情的自厌,神经质到令人厌恶的想法,一瞬间就这么席卷了他的大脑。   喉咙好像被掐着,使他窒息又反胃。唐宁抬头,镜子里的人眼圈红透,有点顾影自怜的矫情可怜劲。   他还以为自己能至少为宋瑜做点什么,但原来不行。   他离宋瑜那么远,一辈子也追不上,做了点不起眼小事就自得自满。到头来,他还是拖了宋瑜的后腿,只是宋瑜不愿告诉他而已。 第十三章      唐宁的手按在台子上,用力过度指尖发白。宋瑜的外套罩在他身上有些过于大了,过了一会儿,他把袖子挽起来,低下头去,打开水龙头,手并在一起把冷得好像快结冰的水盛住往脸上拍。温度太低了,他没忍住打起寒战,没有多呼吸,只是坚持地用冷水来强迫自己冷静。   空气只稍微流动,脸上就跟冻死僵化了一样难受,有种皮肤要裂开的错觉。唐宁抬起头,却看见自己身后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吓得一下子转过身,惊讶地张大嘴,两手反撑在台子边缘险些滑下去。宋瑜反应很快,一手还提着那个保温桶,两步向前另一只手就揽住他的腰:“你怎么了?”   在室外待得久了,两个人身上都凉凉的,但唐宁还是觉得宋瑜比自己温暖得多。他大脑一片空白,没有说话,只是本能地颤抖着。宋瑜以为他冷,放开他,从兜里掏出纸巾:“你是不是傻,大冬天的用冷水洗什么脸?”   唐宁笨拙地抽出一张纸巾,手指仍是僵的,宋瑜又抢过去帮他擦:“笨死了,擦个脸都不会。”   唐宁嗫嚅道:“对不起……”   “你再跟我说一句对不起,明天早上就多跑步十分钟。”宋瑜拍拍他的头,“说吧,跑过来给我送汤,怎么就把汤扔楼道里了。”   唐宁很心虚,一直低着头,被他牵着手走出来,小声说:“太冷了,喉咙不太舒服,有点想吐就去厕所了……”   宋瑜也没追究这个理由是真是假,牵他到教室里,让他坐在自己前座空出来的座位。右边的同学有些稀奇地歪过头来看,宋瑜把对方的头推回去:“看什么看,好好吃你的鸡腿去。”   教室里有暖气,唐宁终于不发抖了,只是两颊还冻得红红的。宋瑜又找另一个女生借了热水袋给他,这才打开保温桶的盖子,问:“你中午吃了吗?”   唐宁乖乖地摇头。   宋瑜敲了他额头一记,拿出抽屉里的面包掰成两块,分一块给他,自己尝了尝汤,又舀一勺喂过去。唐宁跟个听话的人偶一样张嘴吞咽,忍着恶心,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地小口吃着面包。班里还留着的同学都悄摸摸地投来难以置信的眼神,宋瑜察觉到,就一个个凶巴巴地瞪回去。   直到这顿简单的午餐吃完,宋瑜拿食指点点他的额头:“饱了吗?”   唐宁忙不迭点头,把还没吃完的面包放下来。他好像是觉得不说点什么不好,轻声地问宋瑜他考得怎么样,回复是一句“我难道还能考得不好吗”。   他终于得到一点点安慰,这才笑了笑,道:“下午最后一门加油……你,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宋瑜挑眉:“反正你怎么做都不会难吃,随便弄弄就可以了。”   他的手伸过来,把唐宁被弄得有点乱的头发理平整,用掌心贴着那脸颊感受了下,总算恢复了正常体温。他打量一眼唐宁身上自己的校服,松松垮垮的,哪怕拉链拉起来了一大半,还是有种衣服会从两肩滑下去的感觉,白白的颈子被衬得尤其地细,整个人瘦得还带点惹人怜爱的味道。   宋瑜拉着他站过来,把自己的围巾系到他脖子上,道:“我要准备睡午觉了,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点。”唐宁点了头,他又送人下楼,到了楼下时,才道,“如果哪里不舒服的话,就去医院看看。在我面前装成没事是不会变好的。”   唐宁怔怔地仰头看他。一阵大风刮过,旁侧的树叶发出稀稀疏疏的摩擦声,有几片飘飘摇摇地落下来。   宋瑜也在看着他。他一瞬间鼻子就酸了,用力地点头,说:“嗯!”      车子消失在路的尽头,宋瑜才撇撇嘴,在校门口随便找了家店进去点了份午饭,把只填了一半的肚子填满。   唐宁坐在车上,闭着眼睛,呼吸急得厉害。过了几秒,他又忽然拿出手机,边发短信边对司机说:“叔叔,我先不回家了,带我去一下西街吧。”   程医生的心理诊所就在那个地方。   唐宁抓着围巾,鼻尖充盈着宋瑜的味道。他一声不吭,睫毛逐渐被泪水浸湿,粗鲁地擦了擦,又把半张脸都埋进围巾里面。   宋瑜为他做的一切都是自愿的,是因为关心他、担心他。   他都明白——就是因为太明白了,才会因为宋瑜的温柔而厌恶自己,觉得可悲。   宋瑜永远自信强大,像一束耀眼的光,不断坚定地向前行,他摸爬滚打拼尽全力,手臂用力伸长到几乎要断掉的程度,依旧难以触碰到宋瑜的尾巴。但这样的宋瑜却也会为他停下一点脚步,将自己的热度分给他,努力使他从严冰寒雪中复苏过来,不在艰难的路中倒下。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快点好起来。不要再让宋瑜担心,也不要再阻碍宋瑜的步伐。宋瑜继续走在前头,他继续踉踉跄跄地在后面追,哪怕再痛苦,摔得头破血流,他也不再是累赘。 第十四章      先前因为担心唐宁一个人学习的时候七想八想,宋瑜命令他白天最多就看看书,不要多写作业,在最后这一个星期请了假,晚上才回来抓他一起学习。在家里复习没有同学干扰,唐宁也安静认真,反而复习效率更好,期末考试没什么悬念地还是第一名。   唐宁先前都只是盲目听从他的安排,现在终于也有了想快些痊愈的愿望。病人愿意积极配合是件好事,程医生有些欣慰,根据他的情况又修改了一点计划,把原定的一周做一次心理咨询缩短为五天一次。   唐宁的脸色没有转好多少,但至少不再变差了。   宋瑜开始放假,离新年也只有大概半个月的时间。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唐宁不怎么在意,他反倒是兴致勃勃。这是从小受宋心的感染,宋心骨子里很有种淳朴的观念,重视每一个有纪念意义的日子,总会认真地做许多准备,哪怕近几年来年味越来越淡,他也丝毫不受影响。   而在新年过后,初三那天,正好是唐宁的十六岁生日。   可以说是双节并至!   宋心打定主意要好好给他过个生日,也当是为他打气,甚至很幼稚地做了计划书,先和严绍通气,再偷偷拿给宋瑜看。宋瑜难得地没有嫌弃他,反而还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计划书,改动不少细节。   当然这件事要瞒着唐宁。   一如往年,年关将近的时候公司事情更多,严绍回来的时间再次减少,家里的事情就交给宋心来主持。宋心近年来生活乐趣越加丰富,不仅带着他们采办年货,还特地买了毛笔和空白春联回来,信心满满地决定要家里人自己写。   在废了十来张纸之后,他还不泄气。宋瑜被他缠着写完一对就准备逃跑,拉着唐宁嘀咕:“不理他了,咱们两个出去做点啥不好。”   唐宁有点不舍地回头——他其实还蛮想写的,但他没学过毛笔字,只能一直站在旁边默默旁观。   宋瑜拽拽他,他才赶紧抬脚,若无其事地跟着走。   最近天气难得转暖,宋瑜衣服减了一件,却不放松对他的监管,内衣毛衣羽绒服一层不落,甚至内衣上还贴着暖宝宝,外表看起来暖和笨重,还有点点傻气。他穿的衣服是自己之前随便挑的,宋瑜打量他半天,感觉自己像养了只土土的小企鹅,揪着他去买衣服。   唐宁在他的命令下连换了三四身,最后抱着宋瑜新递过来的衣服,只露出秀气的鼻子和黑漆漆的眼睛,问:“你不买吗?”   宋瑜移开眼神:“看你土才给你买的,我又不土!”   唐宁乖乖地又换上了,出试衣间的时候对着镜子看。宋瑜让他转过来给自己看,脸上很勉强似的撇嘴,点点头。   唐宁忽然低下头,道:“宋瑜,我是不是真的不太好看,所以这么勉强……”   宋瑜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语噎,又联想到他现在心里敏感,怕他又七想八想,顾不得面子哼了一声:“没有,我就是……就是不习惯夸人而已。”怕还不够,他又别别扭扭地补一句,“其实你也还可以,挺好看的。”   唐宁这才眨眨眼,轻声问:“那……都是你在帮我挑衣服,我可以也帮你选一件吗?”   宋瑜自然是同意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给宋瑜拿了另一件款式相同只改了颜色和型号的衣服,颇有些心虚地抱到怀里,又掩饰般地选了条不同的裤子。宋瑜拿的时候还在别扭,没多看,换完出来,和他站在一起对着镜子,一大一小两个人挨在一块,他敲一下唐宁的额头:“这叫什么帮我选一件!不是和你的一样吗!”   唐宁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无辜:“我怕我品位不好,所以才学着你的……”   宋瑜算是接受这个理由,对着镜子多看两眼,就觉得自己品位确实不错。   他身高已经长到一八四,唐宁还小,现在才一六四,和他足足差了二十公分。他身上的是红色的,显得格外张扬,唐宁身上则是比较柔和的黄色,人皮肤白脸小,头发又黑又软,表情温温柔柔的,两个人站在一起,看起来颇为和谐。   宋瑜评价了一句:“看上去还真的跟兄弟一样。”便把这套也买了下来。   唐宁的私心得到小小的满足,跟在宋瑜后面去结账,耳根有些红。   第一次在宋瑜面前耍心机,效果意外地不错。   在宋瑜看来是兄弟,在他看来则是另一种关系。 第十五章      唐宁性格比较内向,在学校和同学没起过冲突,但也没有几个朋友。宋瑜则不同,随着年岁增长,他越发成熟,虽然嘴上总是不爱夸人,但在同学里却意外地受欢迎。   放假了几天后,就有人邀请他一起出来玩。宋瑜现在成天和唐宁待在一起,其实也憋得有点狠,拿着手机看了看他,回道:“可以,不过我可能要带个人一起。”   同学嘻嘻哈哈地回:“谁啊,以前没见你带过人啊,女朋友?”   宋瑜:“男的,我朋友!”他恶狠狠地补充一句,“警告你到时候不要乱开玩笑,不然下学期你没作业抄了。”      唐宁对宋瑜的安排没有异议,也不问有多少人,要玩什么,还是宋瑜主动告诉的他。到了那天,他在拿衣服的时候悄悄犹豫了一下,穿了那身和宋瑜同款的。   他心里抱着一点可耻的,难言的期待,可惜宋瑜只是看他一眼,随便选了另外一套。   ——果然是这样。   他难免失望,随着宋瑜出门坐上车,一路只是看着自己的袖子。他的心情有些阴晴不定,摇摇头,转移注意力地举起冰凉的手,拢在嘴边呵气。   宋瑜把他的手捉过去焐,到了地方才放开,带他下车。   高中生能约着玩的地方无非就那么几个地方,电影院,电玩城,KTV。今天一起出来的同学有六个,四个男生两个女生,见到宋瑜,其中一个女生惊讶地喊了一声:“这不是那天和你一起吃饭的小弟弟吗?”   唐宁下意识往宋瑜身后躲了躲,宋瑜好笑地把他拉出来:“我朋友,怕生,”他小声对唐宁说,“打个招呼就行,后面不想说话也没关系。”   唐宁按着他的要求打了招呼,几个同学倒是很随和,闹闹哄哄地对他说“你好”。他们约见的地方是电玩城,人到齐了就上楼,几个男生搭伙玩射击游戏,宋瑜挽着袖子,牵着唐宁绑定搭档就上去了。   唐宁不怕画面上的丧尸,但也没怎么玩过这种,端着枪凭感觉打,半分钟没过已经把自己的人头送掉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又扣了两下扳机,宋瑜打着怪分出一只手敲敲他的额头,道:“怎么这么笨!”   他玩什么东西都很精通,哪怕只有自己一个人,局势再差也能力挽狂澜。唐宁放下枪,仔仔细细跟学习一样盯着他看,没过几下就分了神,视线黏在他漂亮灵活的手和专注的脸上,看着嘴唇开开合合地讲解,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理所当然地下一局还是送人头,宋瑜难得战绩比不上另外四个男生,被对方抱团嘲笑。两个女生也一起玩了,捂着嘴偷笑。   唐宁一言不发。他对街机全不熟悉,虽然游戏挺有意思,但凡是要双人组队的他总给宋瑜拖后腿,玩游戏途中积攒的紧张新鲜感,每到输掉比赛的时候就一瞬间泄空。   换了几个游戏之后他还是扯扯宋瑜的衣服:“要不你换个人一起玩吧?”   宋瑜揪他耳朵:“带你出来玩当然就是要跟你一起玩。这种东西管它赢不赢干吗,玩得爽不就行了?”   一个胖胖的男生在旁边嘘声,打趣道:“老严啊,你以前赢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要你管!”宋瑜瞪他一眼。   胖男生的搭档也帮腔:“没管没管,严老大最牛逼。”   宋瑜撸袖子,一脸恼羞成怒地过去教训他们。几个男生闹成一团,唐宁站了一会儿,又过去轻声说:“我去买点水回来。”   “我要雪碧!”“给我也带瓶可乐呗!”“可乐再加一瓶!”几个男生马上主动伸手要他帮带,宋瑜凶巴巴地冲他们抛了个嫌弃的眼神,对他道:“买你和我两瓶矿泉水就行。”   唐宁先去洗了把脸,心情意外地轻松起来,找到最近的桌球室门口的吧台,把几瓶水都买了。这里有些暗,他提着一整个大袋子往回走,忽然听见两个女生在拐角外说话。   一个女生口吻比较羞涩,另一个在积极地给她出谋划策,教她主动出击提出和宋瑜一起玩。几句话过后,两个女生笑了起来,唐宁默默后退,换了另一个方向走回去。   捎水大好人的他被宋瑜同学夸了一圈,还有的热情地问他要不要跟自己搭伙玩一局。唐宁露出腼腆的笑容,摇摇头,还是扯住宋瑜的袖子。   直到他们离开电玩城了,那两个女生也没找到机会。   唐宁觉得自己就像什么言情小说里的小反派一样,阻挠女生对男主角的追求——只不过他要使的手段比那些小反派简单得多。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宋瑜叫了出租车,松了一口气,领他坐进去的时候揽了一把他的肩膀,问:“玩得开不开心?”   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唐宁眨眨眼睛,眼角弯了弯:“嗯。”      到家时,宋瑜肚子有些饿,让他先上楼,自己去厨房拿点东西吃顺便跟阿姨点菜。唐宁抱着他的包,轻手轻脚上楼,路过客厅时,突然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他抖了一下,缩回墙后,过了几秒,微微探出脑袋。   那两个人的大部分身子被沙发背遮住,唐宁只能看见宋心红透的左耳耳根、严绍穿着白衬衫的宽阔的肩膀,以及按在宋心脑后的大掌。几缕发丝从那手指之间翘出,严绍自上而下的压制着他,以一种强大而绝对的姿态,把人钳制在自己与沙发之间的狭小空间。   唐宁无法看见两个人的脸,却能听见深吻时唇舌交接的水声——水声,急而软的、近似哭泣的喘息声。严绍另一只手捉住宋心的手,引着它环在自己脖子上,那白白的指尖滑了两下,最后勉勉强强地缠了上去。      饶是早就知道他们的关系,实际见到这样的场景,唐宁还是吓得捂住嘴,足足呆了好几秒。   宋心知道自己被看见的话一定会害羞到爆炸吧……他紧张地小声呼吸,用自己最轻的动作站起来,飞快地、不发出一点声音地过了这个拐角。   他提心吊胆,满是慌张与震撼。   只不过他又看了一眼,见到他们那相拥着接吻的模样,心中却也生出一股羡慕来。 第十六章      整个晚上,唐宁都心不在焉到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程度。写作业的时候宋瑜叫了他两声,他没反应,最后只能用力拍了他一下:“想什么呢!”   唐宁抖了抖:“没……”他这才回神,只借口道,“可能是今天出去玩,有点累了……”   “你这也太没用了,玩一玩都能累着你,”宋瑜揉揉他的头发,“去洗个澡,等会直接睡觉吧。”   洗完澡吹完头发,宋瑜监督他喝牛奶吃药,上床时也差不多十一点半了。唐宁的装睡技巧已经十分娴熟,闭着眼睛放空自己,待宋瑜的呼吸声与心跳声都平稳下来,悄悄地爬上来。   屋里只有又浅又暗的一点点光,宋瑜清俊的轮廓被衬得朦朦胧胧,睫毛鼻子全看不清,偏偏嘴唇却能看得十分清晰。温度与呼吸声在这静谧黑夜中尤为突出,唐宁趴在他身边,听见自己的鼻息慢慢的,逐渐变重,心脏也被奇怪的力量驱使,“咚咚”“咚咚”地一下下撞击胸口,手指似乎很热,又似乎很凉,必须得触碰点什么才能缓解这交融的温度。   他着了魔一样,缓缓伸出手去,抚上宋瑜的嘴唇。宋瑜平日里心软嘴硬,嘴唇总是或别扭或高傲地抿着,然而实际触摸到了,他便觉得这唇瓣也是如此柔软……唐宁愣愣地低下头,舔舔自己有些干燥的嘴唇,缓缓凑近了,近到宋瑜的呼气吸气声他能清楚耳闻,两个人的鼻尖相触,只差仅仅几毫米就能亲上去。   或者说,接吻——   他忽然缩回来,整个人躲进被子里,按住狂跳不止的心口,睫毛接连不断眨了好几下。他浑身发热,明明无法辨析自己方才行动的意义,大脑却又运转到几乎要冒烟宕机的程度,令他惊颤惶恐。   唐宁几乎想把头埋到胸口,告竭自己不准多想,不准再做什么。他的手脚一瞬间就变得凉了,或者全身都冷,在被子内躲了好几分钟,他还是没忍住找到宋瑜的手。   这是最大限度的了,此外的一切都不准做……   唐宁嘴唇微动,无声地念着,将自己的手指顺着宋瑜五指间缝隙扣进去,形成一个近似于今日他亲眼所见的、双手交握的亲密姿势。      这一觉他睡得并不好——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他也并没有睡过什么好觉,然而这次的更是不同。   唐宁很少梦到那方面的东西,他年龄还小,平日里生活也没什么乐子,那方面的知识除了上课的科普以外几乎是零。梦中的画面模模糊糊,他只能恍惚感觉到自己正不知羞耻地喘息着,眼角有湿咸的液体溢出,四肢酥软无力,下面的那个地方却是硬得厉害。他被人堵住嘴唇,有一个他妄想了许久的东西钻进来,霸道却温柔地寻找到他,而他鼓着勇气回应,像动物一样去舔舐对方。   他身体里就仿佛有一团火,从下体顺着血管横冲直撞,烧到身体每一寸皮肤,但他无处纾解,最后只能跟没骨头似的,小心翼翼颤抖地去蹭那具自己紧紧贴着的身体。一片混沌之间,有个同样硬挺的东西与自己隔着布料接触了一下,他起先只是迷茫,接着又本能地缩缩身子,本能地又蹭两下。   晨光稍微透进了这间房间,也映进了他的梦。唐宁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个劲地想做点什么,然而他没有胆量,仅仅只是这样就耗费了他所有的羞耻心——   “唔……嗯。”耳朵里忽然有了细碎的人声,很是熟悉。唐宁潜意识里像虾子般蜷缩一点,那个人刚从美梦中挣扎苏醒,喉咙先是挤出气音,最后才是懒洋洋的呵欠声。   然后对方立刻僵了一下。   相扣着的手松了松,稍微脱出一点,热得快出汗的掌心就此分开。唐宁有点委屈地想抓回来,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音节,对方倒吸一口凉气,另一只手来抚摸他的头:“乖,乖,放开一点,继续睡你的……”   下面的热源也渐渐分离,接着是身体的。这个温暖的小空间被灌入冰凉的空气,他无意识扭了一扭,接着才听见那个声音自言自语道:“吓死我了,原来不是永远不会有反应的啊……”   他怔怔地停下动作,跟再次陷入沉睡一样,不再动了。宋瑜顺利爬下了床,还把被角重新掖好,庆幸地说着“还好是我先醒过来”进了浴室,将门关紧。   半分钟后,唐宁猛地把头又扎进被子里,两手一拉把边缘全部拉紧,将宋瑜残留的气味全部留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他现在终于睁大了眼睛,臊到感觉连心跳声都是定时炸弹的倒计时,只要再积累一点,一点点,他马上就会从心脏开始爆炸,整个人炸成空气,热到自己也无法呼吸的那种。   他以前并不是没反应,只是都很轻微,忍忍就几乎可以忽略,没想到这次却这样的激烈。唐宁羞臊又自惭地捂住脸,想等那个反应自己消退,然而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几分钟过去,它却反而胀到有些难受。   自渎他不是没做过,然而在这里做,他从来没有想过。无计可施,唐宁只能咬着牙,将手向下伸,到一半时迅速地从被子里爬出来一点,从床头揪了几张纸又躲回去。      十五分钟后宋瑜从浴室出来,恰巧看见一只白净透着粉色的手从被角探出,捻着纸团颤颤巍巍往床边垃圾桶丢。他停住脚步,那只手被惊到一样,迅速地扔下东西又缩回被子里。   宋瑜有些尴尬,又只能故作镇定,咳了咳:“醒了就起床吧,去洗一洗准备下来跑步……”他顿了顿,犹豫着补上一句,“不过今天不跑也可以。”   被子里的生物马上团成一个近乎圆的形状,只透出一个短短的、羞耻得跟快哭了一样的声音。   宋瑜落荒而逃,唐宁躲在里面,全身都烫,感觉自己还是死了的好。 第十七章      宋瑜拿着早餐上来的时候,唐宁已经把垃圾袋打好结,窗子全部打开散味,咬着牙正进行换被子的最后一步。一听到推门声,他马上吓得向后跳,不小心摔倒在床上,小小的脸红得要命。宋瑜看他反应这么大有些哭笑不得,十五岁的男孩子自慰一下也不是什么多丢人的事,刚才心里的尴尬一扫而空,取笑般看了他一眼:“我已经跑完步了,想的话,自己把没跑的份补上。”   唐宁跟被撞破做什么坏事一样,连忙点点头,背过身不看人了。   他感到羞愧,控制不住地觉得难受。手还在继续换着被子,嘴唇却已经咬得即将出血,好在从背后来看他没有任何异样,成功地瞒了过去。   那天过后他们好像有了一种默契,先是晚上睡觉时不再抱在一起,隔得越来越远,最后一个躺在最左侧一个躺在最右侧,早上起床时有一方盖不到被子被冷得醒过来。唐宁轻微感冒了,把自己裹在小毛毯里,揉着鼻子说:“我先回我房间睡几天吧……”   他咳嗽两声。宋瑜给他倒热水递过去,不知心内想了些什么,最后点头道:“也行。”   唐宁久违地自己一个人躺在被子里,被感冒药的效果弄得昏昏欲睡,然而喉咙瘙痒,鼻子也呼吸不畅,在入睡的边缘痛苦挣扎。他像第一次离开父母怀抱的小女孩那样抱紧了自己的兔子玩偶,这是宋心第一次带他回来时送给他的,但这个玩偶太小了,完全无法给他那种想要的安全感。   他把另半边枕头抓下来,和小兔一起抱着,滥竽充数,闭着眼睛再次尝试入眠。   明明是他希望宋瑜同意让自己单独睡,然而为什么,心里却会这样矛盾地觉得失望和伤心呢?      离春节渐渐近了,他感冒没有好转的趋势,好在也没有恶化。宋瑜倒是忙了起来,每天都会自己出门个几个小时,唐宁看着他的背影,乖乖闭着嘴,把希望同行的话吞了回去。   他陪宋心一起装饰家里,挂上灯笼,贴上新的春联和年画。大门口的春联最后用了严先生写的,笔锋深沉内敛却又苍劲有力,刚写完的时候,宋心还捧着这幅字夸了半天,简直爱不释手。   当时唐宁暂时离开,回来时便看到严绍握着宋心的手,宋心手上握着毛笔,一笔笔很认真再写了一对春联。当然因为是二人合写的,这幅的字并不算好看,宋心毫不嫌弃,喜滋滋地将它贴在自己卧室门口。   唐宁默默地将自己刚提笔写的两个字涂去,起身去洗手。      很快到了除夕夜,家里的佣人大多回家过年去了,年夜饭是唐宁和宋心一起做的,宋瑜和严绍父子俩也在边上打下手。他们三个人热热闹闹的:宋心和宋瑜就着要做什么汤的问题发生了一点小小的争议,严绍稳重地主持大局,时不时劝诫两句,实际上除了洗菜什么也不会。   唐宁喉咙这两天咳得有些哑,不怎么说话,默默地把裹好粉的鸡肉块下到热油锅里,炸了不过几秒钟便发出扑鼻浓郁的香味。   宋瑜和宋心默契地同时闭嘴。严绍刚把菜处理完,洗净手擦干,赞许一般摸了摸唐宁的头发。   不会做菜的碍事父子俩出去了,宋心靠近唐宁,对他道歉说:“不好意思啊,刚刚和小瑜吵了那么久……宁宁你嗓子不好,我们不做辣的了,简单的鱼汤好不好?”   唐宁眨眨眼,最后轻轻地点头,又笑笑说:“其实都挺好的。”      吃完年夜饭后是坐在客厅一起看电视,宋心和严绍坐在一块,他则理所应当地与宋瑜坐在一起。严绍在这种时候向来不处理公事,神色温和地听着宋心对电视节目絮絮叨叨,偶尔附和他的点评。宋瑜拿着手机,好像在看什么图片,唐宁看完小品后凑过去,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甜香味。   宋瑜恰巧把界面切换掉,挑眉问:“玩不玩游戏?”   唐宁陪着他玩了几局,中间分心去听电视上的相声,给对手送了好几次人头。宋瑜翻白眼嫌弃他,最后又自顾自玩自己的去了。   唐宁有些走神,今天意外地困意浓重,电视看到十一点左右,就忍不住开始瞌睡。他的头像小鸡啄米一点一点,宋瑜玩着手机把他揽过来,让他躺自己腿上。   “零点了叫我……”他还不忘提醒。宋瑜揉揉他的头发,就当回应了。   这一觉睡得很浅,能感受到宋心给他盖被子,以及宋瑜小声嫌弃着帮他把被子整理好。电视音量被调小了些,音乐合着人声接连不断,不知过了多久,不等宋瑜喊他,房外的烟花声就迫不及待地窜了出来。   唐宁赶紧爬起,抱着被子愣愣眨眨眼睛,看看宋瑜,又看看另一个沙发上坐着的宋心和严绍。宋瑜被他的模样逗笑,在他睡得红红的额头上弹了一下:“新年快乐。”   唐宁吸吸鼻子,不知道是感冒还是感动。烟花和爆竹的声音大得盖过电视机的声音,他心里震颤不已,仿佛也有一万朵烟花绽放,鼓起勇气,大声地说:“新年快乐!”      宋心在每个人额头上都亲了一下,很是困倦地被严绍抱回房间去了。宋瑜关电视,关灯,唐宁坐在沙发上等他,最后两个人一起往房间走。   宋瑜问他:“今晚总不用自己一个人睡了吧?”   唐宁低着头,小声说:“嗯。”   每年最煎熬的时刻,仅仅是换了个所在地,就变成了让他最幸福和贪婪的时刻。   宋瑜去洗手,他坐在床上咳嗽两声,抓着手机,顺手打开看了看。新消息提示倒是不少,有同学群发的问候,有唐浩言的例行关怀……   唐宁忽然睁大眼。   唐晟也发了简单的四个字:新年快乐。   这个未想过会出现的名字让他险些手抖得将手机摔掉,堪堪抓住,宋瑜正好从浴室内走出来。他揉着眼睛,不耐烦地打呵欠,换好了睡衣,搓搓肩膀,习惯性地搂一把唐宁的肩膀往床上带,道:“好了,睡觉,明天早点起来。”   唐宁倒在床上,过了几秒钟乖乖爬起来,将手机丢到床头,接着钻进被子里。他只是重新靠回这个温暖的怀抱,还是小声说:“嗯。” 第十八章      唐宁仍然能记得他第一次在唐家过春节时的事情。   记忆中最深刻的是狭小潮湿得还不如佣人房的小房间,与空气中冷得透骨的温度。他穿着唐浩言给他买的他穿过最昂贵的衣服,裹得严严实实,布料遮着衣服下遍布的伤口,坐在床上裹着被子,听门外楼下“家人”与客人们欢谈时的笑声。   他作为一个私生子,是不能出来见唐家亲戚的,只能够躲在房间里,甚至半点声音也不能发出。   偶尔有了必须要从房间踏出去的时候,他也必须装作感冒,戴上口罩,挡去下半张脸上的青紫。   只是那一次唐宁听得久了,最后还是没忍住好奇心与羡慕心,无声无息打开门,像小偷般偷跑出来,躲在楼上角落看他们。   他记得很清楚,唐晟当时已经有了小大人的样子,会冷静地跟在父亲身边接待客人,回答关于学业之类的问题。戚瑾身体不好精神不好,哪怕新年也会有卧床休息的时候,只不过那一次她一个恰巧在市内的表哥来看她,声音洪亮地招呼,唐晟便上楼将妈妈叫醒扶下来。   戚瑾躺得久了,脖子不太舒服,唐晟扶她坐下,又绕到沙发背后熟练地为她捏了捏肩膀。那位表哥夸赞他贴心,戚瑾在人前的笑容总是温和欣慰,也不反驳,只是把唯一的儿子拉到身边坐下,亲亲他的额头。   唐浩言则坐在她另一边,给她倒了杯茶,笑容爽朗地与新客人攀谈起来。   这样看起来就是和睦圆满的一家人了。   唐宁咬着手指看,见着戚瑾美丽的笑脸,便不由想起她疯狂的表情,伤口有些发疼。他哆哆嗦嗦,蹲得久了腿也麻了不少,刚想撤退,唐晟便抬脚向楼上走来。他一下子被吓坏了,僵在原地不敢动,唐晟自他身边走过去,仿佛没看见他似的,拿了什么东西,又要下楼时,这才看了他一眼。   唐宁当时并不算非常怕这个哥哥,但在这种情况下被发现,提心吊胆还是难免。他默默地抱着膝盖,尽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到最小,掩耳盗铃般地躲着。   唐晟居高临下地看他:“杂种就滚回房间去,省得我妈看见你犯恶心。”   唐宁怯弱地点点头,那一天再也没有从房间里出来过。   那之后的第二年春节,他便提前做好了准备,在房间里放足吃的东西。明明同处一个屋檐下,这间大房子内的人也都那样的多,热热闹闹的声音传到每一个角落,他却可以像完全消失一般,两天都不见到任何一个人。他吃吃睡睡,白天有太阳就开窗晒到阳光消失,不再对门外的一切抱有什么期待。   在第三天时,唐浩言陪着戚瑾回D市去看望她的娘家人,房子内只有佣人留着,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唐宁这时才敢偷偷地打开门。他左顾右盼,见四周没人,像小老鼠一样飞快地跑下楼,拿了一个长得比较漂亮的面包,再悄无声息回到房间里。   他露出笑容,在面包旁边放上一根费劲收集来的蜡烛。他努力让蜡烛立住,接着煞有其事地关掉灯,点蜡烛,许愿,吹灭。   温暖的小火苗摇了摇,嗷呜一声伴着青烟熄灭了,一个生日便这样庆祝完成。   唐宁把沾着果酱的面包捧起来,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吃,就跟在享用自己的生日蛋糕一样。他认真又仔细,牙齿咀嚼都不发出声音,果酱沾到脸上时还急忙伸出舌头去舔,不肯放过半点那香甜的味道。然而不知为何,明明面包松软美味,果酱也是甜的,他吃着吃着,不争气的水汽却在眼中慢慢弥漫开,喉咙也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使他再难下咽。   若非两年后宋瑜偶然问了他的生日——他大概这辈子再也不会过生日吧。 第十九章      严绍是严家这代的家主,这种日子,其他旁支的人当然都会前来拜访。前几年他们还对严绍与一个男人一起生活这种事颇有微词,但在宋心和宋瑜面前从不敢表现出来,几年过去了也渐渐习惯。   今年的严家又多了一个小孩,熟悉的人都知道他是唐家私生子,也是宋瑜的玩伴。识趣的人什么也不说,不识趣的就会靠在一起,很隐蔽地交流两句。   宋瑜则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大方方带着他,自己问完新年好后,催促唐宁也赶紧说一句 ,那要好劲让见着的人都自觉地闭上嘴。   初三早上的时候,唐宁醒过来,宋瑜便已经不在身边了。前几天宋瑜就经常这样,他倒也习惯,只是自己洗漱吃早餐,跑完步了就坐在沙发上,等宋瑜什么时候回来。   佣人都回家过年了,严先生前一天好像说要带宋心出去约会。这样大的一间屋子里,只留下他一个人和静默的空气,再是温暖的地方,唐宁也不由觉得有点冷清。沙发上有个小毯子,他觉得冷了就拉过来盖着,拿手机玩了一会儿游戏后觉得没意思,想给宋瑜发短信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他们不可能忘记的,应该是在准备给自己过生日吧。   唐宁这样安慰自己,把毯子裹得更紧了些。咳嗽与吸鼻子的声音在这种时候显得更加清晰,甚至有点刺耳,他听得烦了,有点气恼地爬起来吃药。   感冒药的后效使人昏昏欲睡,不知不觉中他就躺在沙发上睡过去。四周宁静,唐宁攥着手机,在沙发上缩成小小的一团,渐渐地觉得有些热,被子踢开一点,冷了就再次把它捉回来包住自己。手机好像轻轻地振动了几次,但眼皮不知何时变得有些沉重,他尝试了两次,也没能睁开。   最后惊醒他的是宋心高兴的声音:“宁宁,宁宁,生日快乐!……咦?你怎么睡在这种地方!”一只手探过来,摸摸他的额头,又飞快地缩回去,焦急地说,“啊,好烫!真是的……”   唐宁吃力地睁开眼睛,话还没出口先咳嗽了起来。他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想爬起来坐着,又被宋心按回去乖乖躺好,带着点埋怨地戳戳额头:“别动了,我去拿温度计看看你有没有发烧。”   宋心急急忙忙跑开,严先生在他身边坐下,打电话给家庭医生。唐宁这时终于反应过来,把被角往上扯了扯,小声地说:“对不起,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严绍摇了摇头,伸手过来摸摸他头发,嗓音很是温厚:“你是给自己添麻烦吧。”      家庭医生和宋瑜前后脚赶到。唐宁只是低烧,打个点滴好得快一些,医生刚给他扎上针,宋瑜就风风火火闯进门,把一个大盒子重重放在玄关就冲过来。唐宁眼睛还没眨超过两下,宋瑜便到了他跟前,咬牙切齿地捏他鼻子:“你是不是傻,大冷天的躺沙发上干什么!”   接着就是“大傻子”“白痴”“笨蛋”轮番轰炸,宋瑜像是被气到了,一张嘴跟机关枪一样骂得停不下来。唐宁刚刚已经被宋心念过一回了,又遭他这一回,鼻子被他捏住,脸也逐渐憋气憋得红起来,很无辜地眨了好几下眼睛,最后才用没扎针的那只手去推他:“我……呼吸不了……”   宋瑜赶紧松开,又觉得没面子,恨恨地补上一句:“不是还有嘴巴吗,笨死了!”   唐宁委屈巴巴大口呼吸,脸色慢慢平复过来。宋瑜气呼呼地看他一眼,转开头,转回来,再看一眼,再转开。唐宁拉拉他衣角,他才恨铁不成钢地站起身,说:“干什么!”   宋心在旁边打圆场:“好了小瑜你也别生气啦,你看,宁宁今天生日是不是?”   “就是生日才更该骂,”宋瑜仍不解气,“明明又长一岁了,还不会照顾自己!”   唐宁羞愧地低下头,像小狗耷拉下脑袋,颇有点可怜反省的意思。他悄悄地盯着宋瑜的鞋子,运动鞋,沾着点尘土和可疑的白色粉末,看了一会儿,他听见宋瑜哼了一声,那双脚便抬动走了开。   宋心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啊”了一声,连忙凑到严绍身边轻声问话。严绍早有准备,微笑着给他指了个方向,他便直直地跑去。   过了几秒钟,那双鞋子重新进入唐宁视野。他刚想开口说抱歉,却听宋瑜打开了什么东西,别别扭扭端着架子说:“一直低头你脖子也不嫌累,抬头了,笨蛋。”   宋心冒冒失失冲回来,险些没刹住车,也举着一个小笼子喘着气说:“宁宁,这是生日礼物。”   唐宁慢慢地抬头,先入眼的是一只小巧可爱的白色垂耳兔,耳朵和两眼边缘像熊猫那样长了一圈黑色绒毛,瑟缩在笼子一角,怯生生又好奇地看他。他讶异地张大嘴,视线后移,又看到一个包装得漂漂亮亮的大盒子放在桌上,宋瑜扯开缎带,嘴上虽然抱怨着,动作却很仔细,慎重地将红蓝色的罩子移开后,一股甜香的味道传出来,与宋瑜近些日子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蛋糕并算不得多精致,用奶油涂出一片草坪,上面摆着草莓蓝莓与各种细心切好了的水果,蛋糕花边将它们圈起来,一只小兔子被包围在水果中,背后竖起一块用草莓酱写了“十六岁生日快乐”的白色巧克力牌。   唐宁愣愣地盯着,倏地视线落点转移到宋瑜身上。宋瑜扭头不看他,耳根有些红,声音稍微低了点:“……要是敢嫌它难看的话,我会打人的。” 第二十章      宋瑜害羞的模样是很少见的,转瞬即逝,下一刻就高傲地扬起下巴,重新将罩子盖上去。唐宁还没看够,有些着急地张嘴,宋瑜便道:“不给你看了。”   “不,不是我的生日礼物吗……”   宋瑜弯过腰来,戳戳他的额头:“对你发烧的惩罚!在打完点滴之前,不准吃蛋糕,”他说着,将宋心手上的小兔子也抢过来,“打完点滴之前也不许抱。”   唐宁睁大眼睛,看着宋瑜坐到另一边的沙发上,将小垂耳兔从笼子里抱出来。它还是只幼崽,不及巴掌大,绒毛刚长好没多久,显得幼嫩细白,小身体软软糯糯地趴在人的手上,薄薄的黑色长耳朵耷拉着,看起来颇有点楚楚可怜又可爱的感觉。宋瑜一只手托着它,另一只手轻柔地抚摸它的后颈与脊背,手指在毛上所过的地方留下一道浅浅的凹陷,小兔子眯眯眼睛,蠕动着蹭了一下。   看起来很舒服的样子。   宋心的心早被小兔子勾走,摸摸他头发后就迫不及待凑过去,半蹲下来小心翼翼地逗弄。唐宁忽然有点嫉妒,委委屈屈扁着嘴,小声嘟囔:“我也要……”   马上他又意识到自己在嫉妒什么,脸颊顿时红了,低下头盯着手上的针。宋瑜得意地笑了笑,将兔子交还给宋心,坐过来对他说:“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感冒着就乱来。”   唐宁道:“不敢了。”   “知道就好。”   唐宁没有扎针的那只手偷偷往他的手那边爬,指尖触了触宋瑜的手背,伸出小指道:“拉个钩。”   宋瑜顿了顿,顺了他的意。两只小指牵在一起,一只纤长优美,一只瘦弱苍白,弯曲着互相勾了勾,就当是做了约定。      点滴一个小时后打完,唐宁精神好了许多,不再像刚醒来时那样蔫蔫的了。虽说面色仍不太好,但他神情间却有了神采,进卫生间洗脸洗手,再出来面上便有了笑容。   他蹲着摸了摸小兔子。小家伙睡着了,肚子软软热热的,可爱的鼻子一翕一翕,唐宁摸完肚子,又没忍住去摸它的鼻子。宋瑜及时捉住他的手,不让他把小兔子惊醒,轻声说:“你要摸到什么时候,吃蛋糕了。”   想到自己刚才吃这么只小东西的醋,唐宁有些不好意思,收手乖乖又去洗了一次,这才回到客厅。桌子被收拾干净,大大的蛋糕摆在正中央,宋心兴高采烈冲他扬扬手里五颜六色的蜡烛:“宁宁,快来!”   他们一起在蛋糕上插了十六根蜡烛,连严先生也参与了。唐宁在宋瑜的催促下一口气把蜡烛全部点燃,下一刻灯全部熄灭,烛光跳跃着照亮大家的脸,也把蛋糕中心的小兔子照得红彤彤的。   唐宁凝视着它,看了半天,蜡烛都烧到一半了,宋瑜又拍他一下:“愣着干什么,快许愿啊!”   唐宁连忙闭上眼睛,不知道许了什么愿望。他带着些微紧张,用力吹向蜡烛,结果力气不够,只吹灭了一半。宋瑜哈哈大笑,替他消灭了剩下的一半,行动力相当快地打开灯便开始拔蜡烛,亮出大大的塑料刀。   刀还未逼近蛋糕,唐宁突然拉住他,眼疾手快地把刀夺了过来。宋瑜狐疑地看他,他把刀放到一边,接着拿出手机蹲下来,绕着蛋糕开始拍照。   宋瑜哭笑不得:“又不是什么好看的东西,拍它干什么……你等等,你拍了十多张了吧,够了吧!”   “不够,”唐宁转过身来,警惕地护着蛋糕,“我,我要多拍几张……”   “拍这么多干什么,又不能吃!”   唐宁眼神闪烁:“你第一次给我做的,我……留下来当纪念。”   宋瑜顿时耳根红透,奓毛要扑上来删照片,宋心站在一边捂着肚子笑两声,像小孩一样闹着玩,从背后抱住宋瑜的腰,大声喊着“宁宁加油”。最后唐宁不仅给蛋糕拍完了全方位展示,还拉着一家人坐在蛋糕前拍了张合照。他和宋瑜两个人的脸都红红的,他看宋瑜,宋瑜不看他,一副赌气的模样。   唐宁为了讨好他,给他切了特别大的一块蛋糕,还特地将那只小兔子奶油也放到他的蛋糕上。   宋瑜毫无办法地冲他露了个凶相,又将兔子移回去。   两个人互相礼让,最后宋瑜烦了,嘟囔着“早知道就做两只”,一口将奶油块吃了下去。唐宁低着头悄悄地笑,只在这一刻,将所有的烦恼都忘记了——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生日快乐。” 第二十一章      为了报复唐宁,宋瑜板着脸给他切了老大一块蛋糕,站在一旁抱着胸,监督他全部吃下去。唐宁吃了一半就有点撑,对着宋瑜求饶。   宋瑜不为所动:“这可是我做的!”   唐宁坚持又往嘴里塞了一块,本能地反胃,最后眼巴巴地叉起一块蛋糕,往宋瑜嘴边送。   宋瑜勉强接受,“哼”了一声,一口咬下,边咀嚼边说:“以后想要的话再说,别……别拍那么多照片,拍得又不好看!”   唐宁坐着足足愣了半分钟,宋瑜都吃完了,一看,他还维持着举叉子的动作,弯腰过去戳戳他。唐宁眼睛猛地一亮,揪住他袖子,大声问:“真的?!”   宋瑜对着他惊喜的模样摆出副嫌弃的表情,语气很没什么好气,但微微扬起的眉角却透着得意:“我还骗过你不成?”   两个小孩吃完蛋糕,把吃不完的份放进冰箱,唐宁又拉着他去看兔子。宋心特地腾了一间小房间出来,在这样的冬天也温暖又干燥,小垂耳兔缩在可爱的蓝色棉窝里,在一片黑暗中用滴溜溜的黑色眼睛望他们。   唐宁蹲着,试探般地伸出手指,轻轻地摸那耳朵。小兔子头蹭了蹭,先是往后缩,接着又谨慎地向前进了进,眼睛眨了两下。   宋瑜道:“它跟你真像。”   唐宁睫毛扇了两下:“我没它可爱。”   “气质啦,气质很像,”宋瑜嘲笑,“感觉就是两只第一次见面的兔子在互相打招呼。它也该起个名,干脆就叫你的名字算了……小宁?宁宁?”   唐宁咬着嘴唇瞪他一眼,耳朵却一下子全红了。宋瑜好像是感觉这很有意思,蹲过来一点,对着他叫唐宁,对着兔子叫宁宁,头转来转去,唐宁小声抗议着“不要”,手悬在半空不知道要不要来拉他,那片红已经从耳朵蔓延到面颊,最后带着点气恼地转过身,宋瑜又憋着笑来喊他。   “生气了?”   “……没有……”   唐宁只是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太烫了,光是想到以后宋瑜会一口一个“宁宁”地喊,哪怕不是在喊他,他也会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心跳加速。   他背对着宋瑜,总是就是抗议给兔子起这个名字,宋瑜见不着他的表情也没办法,两人协商一下,最后名字定了谐音的“铃”字。他觉得这名字一动一静,还有些妙。唐宁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手机就忽然振动一下。   他转移注意力似的掏出手机,还没解锁,又是一条信息发进来。宋瑜问着“是谁啊”凑过来,体温也近了些,唐宁不争气地转过身,自己偷偷看:“不知道!”   同一个人发来了两句话,第一句是“生日快乐”,第二句是“对不起”。唐宁心下疑惑,视线转移到发信人的位置,接着浑身一僵,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到底是——谁——啊?”宋瑜拉长嗓子,手臂也伸长,要过来抓他的手机。唐宁慌慌张张将手机藏到身后,用力摇头:“没什么,就是个群发的短信祝福而已。”   宋瑜当然是不怎么信的,眼睛眯起来,形成一个带着稍许促狭和打趣的表情。不过他也只是这么看了唐宁一会儿,没多问,了然地笑了笑。      这段小插曲很快就被忽略,他们看完兔子又打了会游戏,靠在一起看了个片子,快快活活过了一个晚上。唐宁今晚的笑容比过去半个月加起来还要多,直到该上床睡觉了,他才终于显出点倦意来。   宋心刚刚被宋瑜捉弄,涂了点奶油在脸上,严绍温和地给儿子脸上也抹了些,这才带着宋心回房间。宋瑜抱怨着回卫生间洗脸,唐宁站在一边,捂着嘴,不敢笑出来。   宋瑜满脸是水,甩甩头,眼睛斜挑睨他一眼:“好笑吗?”   唐宁赶紧坚定摇头。   宋瑜却弯了弯嘴角,好像大发慈悲一样地说:“想笑就笑吧,反正这是你的生日,你有特权。”唐宁慢慢把手放下来,喉咙里泄出细细的笑声。卫生间内灯光暖黄,好似蕴含着温度,他笑了一会儿,全身都像是有暖流流过。宋瑜突然又拿满是水珠的手盖住他的头:“这就对了。”   唐宁道:“谢谢。”   “没什么好谢的。”宋瑜眉毛微扬,“我想看的就是这样。”   宋瑜正了色。他们一边往房间内走,他一边清了清嗓子,难得严肃地说:“我不知道你许了什么愿,但我现在要把你的愿望抢过来。”他下巴抬着,看也不看唐宁,“你个成天闷里闷气的小傻子,多笑一点,开心一点,病和心情都快一点好起来。心里有事情的话就告诉我,遇到问题了也可以告诉我,我和你一起想办法解决。……不然成天看你愁眉苦脸的,我自己也不会开心的,懂不懂!”宋瑜右手扯扯他的脸,“我让你待在我身边,就是默认你随时可以向我求助,你懂不懂?”   唐宁没料到他会说这么一番话,低着头,默默随着他走进房间,在宋瑜转过来面对着自己时,才点点头。   他又有点想哭了,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不好意思,此时恨不得把头埋到土里去。宋瑜不太满意他这个反应,刚要强行让他抬头,唐宁的手机忽然再振动了一下。   这可算是找到借口,唐宁连忙将它抓出来,解开屏幕。只不过看了一眼,他便没再动弹,宋瑜狐疑地弯腰过来,和他头抵着头,脸朝下,要去看他的手机屏幕上有什么东西。   只是这个姿势要看清楚有些难,唐宁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他挣扎了一下,又想到宋瑜刚刚说的话,怯怯地将手机举起来,把屏幕展现出来。   那上面是一句话,比该发信人的前几条消息长了不少。   “我有些事想和你当面说清楚,”短信上写道,“你等后天回家来一趟好吗?” 第二十二章      在唐宁的记忆中,好像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是不那么害怕唐晟的,甚至对唐晟的称呼还是“哥哥”。   那个冰冷的大房子可能是设计得不好,有许多地方都阴阴暗暗的。有一次他被打得没力气回房间,扒在楼梯上迈不动脚步,两腿打战,最后连手也没了力气,两手一松瘫坐下来。不能留在外面,被阿姨看到的话她还是会生气——唐宁挣扎两下,软绵绵地爬到了楼梯和墙的夹角里。   四周都流窜着寒意,从他裸露着的皮肤与暴露开的伤口钻进血液里。他只想着休息一下,便将自己抱成一个球,蜷缩在里面。右边和背后都是墙,左边是一个大花瓶,正好能将他遮挡住,不被别人发现。   困意与疲倦避无可避地席卷而上,唐宁听见其他人路过的脚步声,断断续续的,时而来一小段,仿佛催眠曲一般。不知不觉间,他的头一点一点的,努力想撑开眼皮,却完全做不到。   一阵悠扬的钢琴声从楼上传来,轻缓又温柔。唐宁身子像是被冻僵了一样难受,张开嘴巴呼吸,肺部却犹如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挤压得扁了,导致他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在陷入昏迷的边缘,他艰难地想到,阿姨弹的琴和阿姨打人时的表情真不一样……   视野逐渐模糊。在这个时候睡着的话,可能永远也不会有人发现……唐宁心里忽然有一种这样的预感,放心,亦或者是害怕的情绪一瞬间抽长起来,使他从喉间逼出微弱的呻吟。他想动一动,但手脚却像是被灌了铅一般沉重,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听见一个脚步短暂停驻。   下一秒,那个大花瓶被挪开,唐晟的视线居高临下地投下来。   戚瑾不发病的时候,也只是个温和美丽的普通女人。她会疼爱地抚摸儿子的头,为他下厨,为他弹琴,做一切正常母亲在一个正常家庭中会做的事情。   打破这一切的是自己的到来,而目睹这一切转变的则是“哥哥”。   唐宁倒在地上,全身的伤口都在发疼,呼吸逐渐变得轻微。他好像眼角湿湿的,痛苦到一定程度身体就会自动流下眼泪,用最后一丝力气,看了当时还厌恶于触碰自己的哥哥一眼。   那一次他醒来时已经躺在了自己的房间,盖着被子,身上的伤没有处理,但在额上却有一块湿巾,桌上也有个药膏。再次看到唐晟的时候,对方的眼神仍然是冰冷嫌恶的,唐宁只是向后躲了躲,嗫嚅着按爸爸教自己的那样,喊他“哥哥”。   只是后来他认识了宋瑜,戚瑾的病情加重。发生了那件事情后,他便再也不敢叫唐晟“哥哥”了。   他从唐家搬出来后先在严家住了一年,后来才偶尔去唐浩言买的公寓里住住。除了每年的那几个特别节日他不得不回唐家以外,他几乎不再与唐晟有接触。   唐晟先前在期末考时来看他,又在节日时给他发短信。唐宁捉摸不透他的异常举动,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却一直隐隐地有些不安。      宋瑜拿着他的手机,把仅有的四条短信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最后看唐宁写在脸上的走神和担惊受怕,凑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唐宁惊得跳了一下,眼神有些无措,宋瑜在他额头上戳了戳:“你想去吗?”   唐宁愣愣的,也不知道该摇头还是点头,嘴巴微微张开,结果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拉拉宋瑜的衣服。   “是让我决定的意思?”   唐宁点头:“你说可以找你求助的……”   宋瑜眉头一挑,当机立断,把手机丢到一边。他拍拍手,揪着唐宁上床:“那就明天再想,今天是生日,前面都开开心心的,不要在最后败了心情。”      第二天恰好是找程医生复诊的日子。一大早的,宋瑜按照惯例撬唐宁起床吃饭跑步,做完早上的例行公事便让司机载他们去程医生的心理诊所。在车上的时候唐宁紧张得想抠指甲,被他牢牢抓住手,强行陪他聊天。   唐宁对曾经的事到底有多怕,宋瑜知道得非常清楚。唐宁长大了,学会在表面装得若无其事,但他每次一见到戚瑾和唐晟总会发抖,去一次唐家回来便要做好几天噩梦。这是一块被人拿着刀子挖了成千上百遍后再难重新长好的肉,仅仅是用手指触碰一下都疼得厉害,烂掉的疤带着丑陋的伤痕与浑浊的淤血,经年累月地折磨着他。   逃避着不去触碰的话,疼痛会减轻,但永远不治疗的话,那块伤口只会永永远远地烂下去。   他让唐宁躺在自己腿上再睡一会儿,自己则拿出了手机,调出唐晟的号码。他沉思了一会儿,打了一句话发过去。   “你昨晚给唐宁发的最后一条短信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儿,唐晟回道:“你是谁?”   “……你说我能是谁,”宋瑜打着字,翻了个白眼,“到底什么意思?他一晚上没睡好觉。”   对面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宋瑜耐心地等着,又将截图翻出来看,好一会儿,唐晟才回道:“就是对不起的意思。”   车子到了诊所,宋瑜把唐宁叫醒,拽着紧张的小家伙上楼。程医生大年初四就来工作,还打着呵欠,笑着对他们说了声新年好,唐宁也拘束地回了礼。   他们坐下,宋瑜开门见山,直接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涉及到这件事,唐宁总有些不自在,在一边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对唐晟的了解可能比唐宁还多一些,也知道唐晟对曾经的事有不少后悔。宋瑜原本的主意就是不让唐宁和这家人再见面,但唐宁的病总是郁结在那里,如果唐晟的道歉能成为转机,那不妨尝试一下。   程医生思考了一分钟,道:“这确实是治疗家暴心理创伤的方法之一,只不过总有不稳定性。一般来说需要有可靠的第三方陪同,在情况不对的时候及时制止,能够保持全程监控的话也很好,并且事后必须马上来进行复诊。”她眼睛弯了弯,摸摸唐宁的头发,“宁宁最近病情好很多了,如果你信得过那位哥哥的话,可以试一试。”      这件事就此敲定。宋瑜陪他去唐家见唐晟,监控没办法,但偷偷地开个录音倒是没有问题。   宋瑜跟他确认了好几次敢不敢去,不敢去的话再往后挪挪也没有关系。唐宁踌躇许久,最后点了点头,小声说:“你陪我去的话我就不怕了。”   “真的?”   “真的。”唐宁深呼吸,“我会加油的……”   他这副胆怯却努力的模样看得宋瑜没忍住揉乱了他的头发,又拍拍他的脸。唐宁的脸有点红,宋瑜声调扬起,道:“那就轻松一点,放松,放松。”   宋瑜把事情告诉了自己爹和宋心,到了出发的那天下午,宋心还颇不放心,揪着他千叮咛万嘱咐。宋瑜叫停了三次,最后他愁眉苦脸地说:“我不能去陪宁宁一起吗?我是大人,我去撑场子比较好吧!”   “你就算了吧,”宋瑜毫不客气戳戳他的额头,“又不是去打架的,撑什么场子啊!”   宋心忧心忡忡地被抛在家里,宋瑜拽着唐宁坐上车,司机便往唐家的方向开。这段路程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宋瑜刚让唐宁不再绷得那么紧之后,车子便停了下来。   唐家的门卫见是他,殷勤地开了院子门。宋瑜牵着唐宁进屋,环顾这大厅一眼,奇怪地发现竟然没有佣人在,拿出手机刚要打电话叫约定的那个人,楼上便响起开门声。   唐晟从楼梯上走了下来,皱着眉头看他们。唐宁下意识往宋瑜身后躲,他自然将这个细节收入眼底,眼神黯了黯。   宋瑜还没开口,他便道:“你们来做什么?”   宋瑜也皱眉:“不是你约他来的吗?我陪他的啊。”   唐晟神情很明显地愣了一下,嘴唇微张,话还没出口,又是一道脚步声从一楼厨房处出现。那个脚步声很乱,却也很急,唐宁离那个方向最近,下意识扭头看。   厅内没有开灯,在那个方向笼罩着一大片阴影。不过半秒钟,一个穿着白裙子的身影瞬间从阴影中出现,神色阴狠两眼几近血红,手上抓着一把菜刀,飞快地向他们逼近!   宋瑜马上要去抓唐宁躲开,没想到唐宁这次却比他快,吓得脚步踉跄向后跌坐在地,两眼瞳孔急剧收缩,面色刹那间变得苍白至极。 第二十三章      “我操!疯女人!”宋瑜也被惊得够呛,大骂一声。右手边正好有盆观赏用的小树,他抓住一截较粗的树枝直接掰断,横到面前充作防身用,又看唐宁一眼,低声叫:“你起来!”   唐宁眼神毫无焦点,没有呼气声没有进气声,只是下意识地摇头。他原本就紧张,时隔多年再一次见到戚瑾这副模样,一时间被恐怖的回忆支配,心脏几乎骤停。宋瑜毫无办法,心里着急,回头戚瑾已经离他们不到几步了,咬牙决定死马当活马医。这时唐晟飞快地从楼梯上冲下,叫道:“妈你干什么?!”   戚瑾脸色白惨惨的,像个女鬼,长发披散着。她的脚步立时停下来,正好停在楼梯口边,一改脸上的阴狠,柔柔地看了唐晟一眼:“晟儿你会帮妈妈的是不是?”   “这个杂种,生他的婊子抢了你爸爸还不够,他还想抢你!”戚瑾语气急转直下,面部变得狰狞,“妈妈不会让你被他骗去的!”   唐晟怔怔地抓着栏杆把手,一下子明白过来是什么刺激到了她,嘴唇颤抖。戚瑾转回头来,眼神像索命的尖刀一样紧紧扎在唐宁身上,脚步声好像都带着锁链声,再次迈动:“这个该死的杂种,生下来就是勾引男人的贱货……”   唐宁直直看着她,手撑在地面,鞋贴着地无力地蹬了两下,只发出了摩擦的声音,只移动了几厘米。女人的神情与几年前那无数个日日夜夜中的疯狂虐待他的人再次重叠,使他害怕得肝胆俱裂,好像曾经所有好全了、未好全的伤口都一齐发起疼,四肢五脏六腑都害怕得哆嗦起来,左手与右腿最剧,仿佛骨头被重器硬生生击得裂开缝隙,使他几欲惨叫。   他仓皇地摇头,想说“我没有”,喉咙却被戚瑾凶恶的眼神扼住,想振动声带也做不到。那个身影越来越近,他也越来越难以呼吸,宋瑜忽然挡在他身前,隔去那个女人的视线:“唐太太,你没看见我在这里吗?”   戚瑾的声音很冷:“你在这里又如何!滚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杀!”   宋瑜听她毫不避讳地将“杀”字吐出口,内心不由一紧,瞪着她做最后的挽救:“你不顾你丈夫了?他应该没少告诉过你……”   “我顾他干什么,他顾及过我吗?!”戚瑾顿时尖叫起来,“那个该死的、该死的男人……他骗我!他把我的东西给别的女人,他把这个恶心的孽种带回我家,故意恶心我,故意用他威胁我,威胁我随时会让这个杂种抢走我儿子的东西!!”她怒发冲冠,一张原本美丽的脸扭曲得如同魔鬼般赤红,“我要杀了他们!恶心!下贱!老杂种勾引我男人,小的勾引别的男人,还敢骗我儿子……敢骗我儿子,敢骗我儿子!”   宋瑜厉声道:“唐夫人,杀人犯法!”   戚瑾大笑起来:“你忘了,神经病杀人不犯法!”   她一下子扑过来,挥舞着菜刀直直冲向瘫坐在地上的唐宁,如同生死决战时的母豹般迅猛。反应得最快的是宋瑜,他正挡在唐宁面前,惊得什么也顾不得,身子微微一偏将手中的树枝往她脸上打。女人的动作一有停顿,他立刻抬脚往她膝盖上一踹,趁着这个空档大喊道:“唐晟,你就看着你妈疯吗!”   唐晟回过神,还隔着几截楼梯就跳下来,没站稳便往前跑,向戚瑾的方向冲。戚瑾挥刀将宋瑜逼开,唐宁正无设防地、用最无害可怜的姿态惊恐万状地凝视着她,她恨得要嚼碎龈血,高高举刀,她儿子摸爬滚打着从背后抱住她的腰:“妈,你住手!”   宋瑜夺步上前要抢她的刀,戚瑾却毫不惊慌,拿刀尖对准他,用温和的声音对背后的儿子说:“晟儿,你做什么?”   “妈你停下来,你别这样!”唐晟明明高了她快一个头,抱住她的腰时却很是卑微,甚至手还在发抖,“我不会被他抢走的,你放心好不好?”   戚瑾的眼睛弯弯的:“妈信你的,妈只是不信这个杂种。你不懂,他们最会勾引人骗人了,你只是被他骗了。”她的另一手握住唐晟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轻轻地握住,声音柔和悦耳,“晟儿不是一直最听妈妈话的吗?”   唐晟颤抖着说:“是……”   唐晟在自己面前时一直都是不可一世的模样,宋瑜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个表情。但眼下情形容不得多想,他没法抢刀,只能先退而求其次,跑到唐宁身边,催促他快点起来。唐宁脚软得厉害,哪怕是现在也还没有什么意识,像只软绵绵的人偶被宋瑜往后拖了两步,接着才哆嗦着试图自己站起来。   他们的眼神一刻也不敢从戚瑾身上离开,谨慎地向门边后退。女人像最慈爱的母亲那样,抚摸着儿子的手,对他说:“晟儿,放开妈妈,妈妈把刀给你。”   明明这是一句对当前局面再好不过的话,唐晟却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张开嘴。他看不到戚瑾脸上的表情,却完全能想象,宋瑜在几米外疯狂地对他使眼色,他却像没看到一般。唐宁紧紧揪着宋瑜的手,眼角已经通红,怕到极点眼泪反而流不出来。唐晟扫到他的表情,看他脆弱得像要被折断般倚在宋瑜身上,心底突然像被刺扎了一下,尖锐地疼。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头缓缓地摇了摇,挣扎道:“妈,你停下来吧……”   “晟儿,”戚瑾婉声道,“你不爱妈妈了吗?”   唐晟宛如被戳中死穴,痛苦地闭上眼睛。宋瑜看得着急,一手搂着唐宁的腰不断告诉他别怕问他能不能站好,一边又看自己离大门还有多少距离。只可惜仍是很远,他们正在大厅与小厅转角的交汇口,拖着一个唐宁跑的话很是艰难。宋瑜在心里不停骂着“神经病”,又提起耳朵仔细听唐晟和戚瑾的对话。   女人低垂着睫毛,唇边噙着笑容,若非刚刚见过她发狂的模样,宋瑜恐怕会被外表欺骗觉得她真的只是个普通的温和妇人。她将唐晟的右手从自己腰上拿开,感受着儿子肩膀胸膛从背后紧紧贴着自己时的温度,诱哄一般地说:“晟儿,你拿着这把刀,你想让妈妈相信的话,证明给妈妈看好不好?”   唐晟摇头的幅度已经很是微弱了,她极有把握地将儿子右手展平,郑重地将刀柄交过去,帮他将手指合起来。唐晟喘着粗气,眼底满是抗拒与挣扎,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刀柄。   宋瑜对着这诡异的一幕,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眼睛瞪大,大脑飞速运转将自己听见的话与几年前所见的场景联系起来,只在一刻之间便明白了许许多多的事。讶异的情绪在脑中翻天覆地了一瞬,即刻,他又意识到这不是惊讶的时候,咬咬牙将唐宁拽出来,大声喊道:“唐晟你干什么?她疯了你也疯了吗?!”唐宁猝然暴露在他们的视线之下,吓得用手指抓紧宋瑜的衣服,求助地看过去。宋瑜来不及安抚他,眼神径直对着唐晟,声音果断而严厉:“你看看他,你不是要对他道歉吗?你这个人真好笑,小的时候是被你妈逼着把他打到骨裂晕过去吧,自己一个人愧疚了好几年是不是?”   戚瑾立刻疯魔,尖叫道“晟儿不可能对那个杂种愧疚”,唐晟却抖得更厉害。他高大的身躯立在母亲身边,听妈妈在耳边歇斯底里的煽动,几乎要被心里的挣扎撕扯成两半,额上青筋都爆了出来。   宋瑜提高声音质问他:“五年过去了,你长大了多少,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你现在难道又要再来一次吗?!”   戚瑾再也忍受不了,赤红着眼睛向他们冲去,顺手拿起一个花瓶就要扔。戚瑾没了刀对他来说威胁就不大,宋瑜做好准备要将她制服,还未来得及将唐宁藏到身后,唐宁却发着抖横到他面前,两手张开呈一个保护的姿态。这小家伙现在突然有了勇气,宋瑜都不知该夸他还是骂他笨,一把扯住他要往身后藏,戚瑾却已到了跟前。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几步外的唐晟低吼一声,抬刀狠狠在自己左臂上砍了一道。他不知何时已挽起了袖子,鲜血就这样毫无预兆地从伤口喷涌而出浇到地上,戚瑾停住动作猛地回头,霎时目眦欲裂,手松开花瓶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破裂声,她的嗓子里逼出崩溃的叫声:“晟儿!!”   唐晟疼得跌坐下来,却是毫不犹豫地在右腿上又砍了一刀。戚瑾这时才叫真的疯魔,凄厉地尖叫着扑过去,眼眶溢出热泪,夺走菜刀远远丢开,托着儿子的手臂,手足无措地大哭起来。唐宁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得埋首在宋瑜胸前,宋瑜则带着他后退两步,两眼瞬也不瞬。   唐晟用右手揽住自己的妈妈,眉毛像被水烫了的虫子那样抽搐。一秒后,他很可笑似的闭上眼睛,仿佛自嘲,又仿佛道歉地说:“唐宁,真疼啊。” 第二十四章      宋瑜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做,愣着凝视了他几秒钟。戚瑾见到儿子受伤,便把其他一切都抛下了,惊惶地哭着问“晟儿疼不疼”“怎么办”,唐晟只是忍着疼痛抚摸她的背,虚弱地向宋瑜递了个眼神。   宋瑜马上揽着怀里还在发抖的唐宁往外冲,一直到门外的车前才停下来。司机还在车里等着,宋瑜一把将唐宁塞进去,道:“你等我一下,我处理好了就回来!”   唐宁整张脸都白得不成样子,眼角犹带泪痕,闻言却紧紧抓着他的衣角,用力摇头。司机被他们这模样惊到,连声追问发生了什么,宋瑜来不及解释,只能先安抚唐宁:“你别怕,叔叔在这,你不会再出事了。”   “我,我……”唐宁眼睛睁得大大的,“我陪你。”   宋瑜心中百感交集,无奈地摸摸他的头,将自己手机取出来。录音模式还开着,他关掉,纠结了几秒钟先报警还是叫救护车,最后还是先打了严绍的电话。   他简要地说明了情况。电话那头的男人语气里难得带上点焦急,确认了两遍他们到底有没有事,才松口气,教他这时候该如何处理。   几分钟后宋瑜把该打的电话打完了,让司机陪着自己一起下车,自己牵着唐宁的手,再次慎重地往屋里走。那对母子还在原地,唐晟失血过多将近昏迷,戚瑾则眼神空洞地抱着他,不断喊他的名字。   宋瑜遮着唐宁的眼睛,不让他看到这一幕,对司机使了个眼色,要他盯着,又小声对唐宁说:“你记得应急医疗箱在哪吗?我给他处理一下。”   唐宁重新进入这间房子,心中就不由得感觉压抑,想想和戚瑾共处一室便觉得害怕。他还在轻微地发抖,却点点头,背过身,领着宋瑜往楼上走。      十分钟后,救护车与警车同时赶到。唐晟被抬上救护车,戚瑾挣扎大喊着不愿与儿子分开,却还是被铐上手铐,强行押上警车。   他们到警局时,严绍也恰好赶到。他抛下了正在进行中的会议及时赶来,风尘仆仆,眉头紧锁,看到两个孩子的一瞬间先拉起来确认了一遍确实没有伤口,接着便摇了摇头,双臂一张,将两个尚且单薄的少年抱住。   猝不及防的可靠怀抱让宋瑜张开嘴,有点诧异和不自在,半晌后别别扭扭地嘟囔道:“肉麻……”   唐宁很少与他有肢体上的接触,也僵了一刻,又慢慢让自己放松下来。他有点胆怯,低着头,严绍身躯高大伟岸,双臂自然也很是有力,在这个时刻,他就犹如幼鸟被大鸟用宽厚羽翼拢住一般,感受到安心和迟来的委屈。   严绍的大掌揉了揉两个孩子的头,温声道:“没事了,接下来交给我吧。”   这明明不是他的父亲,却会在这种时候给他安慰。唐宁始终陷在一种浮躁可怕的不真实感之中,此刻才终于像是缓缓落地,他怔怔地睁着眼,忽然鼻头一酸双眼溢红,揪着严绍的西装外套,跟向父亲索求关怀一般,轻轻地抽泣起来。   严绍抚着他的背,又对宋瑜说:“等会做完笔录,看你要先回家还是先去找程医生。回家的话,这件事别跟宋心说,我晚上再告诉他。”   宋瑜点头应是,唐宁不太好意思地松了手,严绍说了声“多哭一会儿比较好”,把他闹了个大红脸,捂着脸吸鼻子,竭力止住哭腔。宋瑜抽了纸帮他擦泪,背后的门忽然又被打开。他们都以为是警察,没去搭理,严绍则冷冰冰地抬眼,威严地对唐浩言丢了个眼神,一脸精明殷勤相的中年男人呆了呆,识相地先退了出去。 第二十五章      宋瑜提供了录音作为证据,领着唐宁做完笔录便去往心理诊所。离开时唐浩言仿佛想拉住他们,但碍于严绍在场,终是什么也没做。   唐宁刚刚哭了一顿之后就一直有些赧颜,对父亲也只敷衍地问候两句,手指捏着宋瑜的衣角,不敢放开的样子。他魂不守舍,浓密的睫毛低垂着,手指捏得发白。   宋瑜问:“还是很怕吗?”   唐宁迟疑地点头,牙齿轻轻咬住嘴唇。宋瑜拍拍他脑袋:“别怕,已经过去了,那疯女人至少也要进个精神病院,不能再对你做什么了。”   “我是不是很没用?”他小声问。   宋瑜:“什么?”   唐宁道:“看到她的时候,你明明想带我跑,结果我却害怕得动不了。”他自卑地说,“你问唐晟是不是五年都没有长进。他有改变了,但我还是那个样子……”   宋瑜满脸莫名其妙,掐着他的下巴要他抬头直视自己:“你后面不是还特地来挡在我面前吗?谁说你没长进了?”唐宁眼圈通红,脸小得大半个轮廓线都被手遮住,脸上为数不多的肉软软热热的,宋瑜又捏一捏,“别瞎想,有话留到诊所再说。我本来还担心你会不会被吓得崩溃个几天,原本好了的病情再恶化回去,你现在还能正常跟我说话已经很不错了。”   顿了顿,他不太放心地补一句:“你告诉我,你没有在逞强吧?”   唐宁用力摇摇头,怕他不信,又嗫嚅着说:“本来是很害怕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唐晟那个样子,一下子就有点……”他费劲地在脑中搜索词汇来形容,许久,他才说,“有种……算了吧的感觉。”   “你不恨他了?”   “我也没有恨过他,只是很害怕而已……”唐宁往他身边靠了靠,自嘲地笑了笑,“今天发现他看起来那么厉害的人,原来也有那样的一面,忽然就不太害怕了。他打过我一次,我不恨他;我是这个身份,他也不恨我。就当……扯平了吧。怕肯定还是怕的,但是我感觉应该可以治好了……”   宋瑜凝视他的脸好久,伸手扯住他的脸颊,捏了捏,弄出一个有点好笑的形状。唐宁说话困难,委委屈屈看着他,他自顾自嘀咕道:“原谅得这么快,不就显得还在记仇的我太小气了吗!”      虽然这件事与预想的相比惊险了太多,但最初的目的却是达到了。唐宁有了慢慢解开心结的机会,治疗前景也明朗许多。向程医生复诊的结果不错,只是今日猝然受惊,可能还是会有点后遗症,她又顺便开了点安神的药物。   晚上宋心得知此事后,惊魂未定,跟严绍一样也拉着他检查了好几遍,泪眼汪汪地感慨幸好没出事。他还很迷信地做了两碗猪脚米线监督宋瑜和唐宁一起吃了下去,掰着手指头,说这在他们那儿象征辟邪,能扫开不干净的东西。   唐宁小小失眠了两天,做了两次噩梦,醒来的时候总有宋瑜陪着,渐渐地也好转起来。      唐家这边,唐浩言听了那日的录音,从戚瑾话中听出想杀自己的意思,吓出一身冷汗,忙不迭提出离婚。戚瑾破罐子破摔,歇斯底里地和他闹了一顿,颇有些死了也要拖个垫背的意思,坚决不同意和他离婚。   唐浩言揩了一把又一把汗,向来的体面表象也维持不住。严绍在这时便难得出了声,不咸不淡地说:“你们夫妻感情这么多年了,何必因为这点事闹离婚呢?说出去多不好听。”   他的眼神黑沉沉的,仍是稳重内敛,唐浩言却读出了点不一样的意思,讪讪地闭上了嘴。   离婚的事就此作罢。   戚瑾去看了儿子一眼,对着他的伤哭得晕死过去。唐晟砍在手上那刀过重,伤到了骨头,疼得厉害,怕是免不了会留下后遗症。他沉默了许多,不喊疼也不说其他的,对着唐浩言也只是一张冷冰冰的脸,仅在戚瑾来了的时候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回抱住她。   他很是疲倦,声音几近于乞求地说:“妈,我会好起来的,你也去看一看医生,好吗?”   戚瑾被送入了精神病院,唐浩言还特地塞钱,请院方对她多加看管。   事情暂且告一段落。宋瑜去看过住院的唐晟一次,两个人面对面,都摆着一张臭脸,对坐了几分钟也没憋出句话来。宋瑜起身要走了,唐晟才低声说了句:“谢谢。”   “谢我什么?”   唐晟闭上眼睛,不再说话。手上的伤又疼了起来,他咬着牙忍耐。   宋瑜回去后也从不问唐宁要不要去看他,只和唐宁一起继续以前的生活,该运动运动,该学习学习,甚至还试着跟唐宁学了一道菜,做得很难吃,气得撂锅铲再也不碰。   小兔子铃铃养了几天,和他们熟悉了不少,也敢拖着嫩嫩的长耳朵来蹭他们。唐宁长得太矮了,为了补充营养每天要喝一杯牛奶,偏偏他又讨厌牛奶,总是找机会偷偷倒掉,最近总是由宋瑜监督着他喝。   宋瑜有一次拿着牛奶找他的时候,就看见他在小房间里蹲着,拿着草喂给铃铃。小兔子的嘴灵巧地一动一动,他一只手放在膝盖上,神色很是专注,黑色的大眼睛眨也不眨。   过了好一会儿,铃铃踩到地上的草,身子笨拙地歪了歪,唐宁忽然就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宋瑜呆站了几秒,板起脸,气势汹汹走过去把牛奶瓶放到他嘴边。唐宁苦着脸抬起头,他则生硬地凶巴巴道:“快点喝,你喂兔子,我喂你!”   唐宁没有办法,乖乖地喝完。两个人又蹲到一起逗铃铃,宋瑜逗的时候,唐宁就偷看他,唐宁摸的时候,宋瑜也跟中了邪似的,眼神不停地往唐宁身上跑。 第二十六章      短短的寒假在平淡的日常中很快就过去。唐宁初三了,再半个学期马上要中考,学习任务重,宋瑜则是参加了数学竞赛,也要提早去参加补课刷题。春节过后十天,他们便各自回归学校。   唐宁的抑郁症尚未好全,学校离严家又远,开始上学后两个人就不能像寒假时这样天天见面。宋心和宋瑜都有点担心,跟公寓的保姆吩咐了许多遍要好好看着他,又私底下向老师反应。初三学生本是不许带手机的,唐宁得以破例。   宋瑜送他回学校的前一天晚上,也是两个人一起睡觉的最后一个晚上。他们只开了个小夜灯,灯光朦朦胧胧的,有些温暖。宋瑜背对着光,满脸严肃地说:“有事情的话就给我打电话,或者发短信,多聊聊天。每天要按时吃三餐吃药,原本运动的习惯也要保持下来,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乖乖睡觉。我跟你说我好不容易把你养胖了两斤,不能再变回去了!”   唐宁听他教训,不停地点头,最后牵住他的手。两只温热的手碰在一起,宋瑜闭了嘴,唐宁道:“你竞赛加油。”   “你也好好学习,”宋瑜戳他额头,“最后半个学期了,能不能来找我就看你的了!”   他自顾自给唐宁设置了一个很难的目标,既不能太压榨自己,导致自己病情变重,又要努力学习,争取考到年段前三十名。唐宁微微皱着眉头思索,宋瑜贴近他的脸,凝视着他的眼睛道:“我之前答应你的仍然有效。”   两个少年近距离对视,近到呼吸都交融作了一块。唐宁的心猝然“怦怦”地跳起来,用力地点了点头。      或许是这个寒假期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心境改变太大,唐宁与他分别时虽有不舍,却不再像从前那样消极难受。他找到了新的目标,只要达成,就又能得到许多时间与宋瑜在一起。   宋瑜初三时的复习资料都被宋心好好地收藏了起来,唐宁每周去一次严家,总会带上一点回公寓。他做完学校的作业时,便拿出宋瑜曾经的试卷或习题册做扩展延伸,每当看见宋瑜那熟悉的字迹与批注,唐宁便恍惚觉得,自己仍在与宋瑜一块学习。   独处的时间变多,一些奇怪的情绪总是难免会涌上来。偶尔他会走神,走着走着就开始模仿宋瑜的笔迹,有一次等回过神来时,他才发现自己已将整张纸都写满,纸上的每一个角落都遍布着宋瑜的名字。   他顿时脸红得彻底,把这张稿纸揉作一团丢进纸篓。接下来的时间他完全心不在焉,就跟做了坏事一样心虚,时不时就会往纸篓看上一眼,再赶紧收回来。   明明只是一张纸,但仅仅是用宋瑜的笔迹写满了宋瑜的名字,就能让他感觉如此不同……   唐宁为了不再想它,索性将笔也抛开,拨通了宋瑜的电话。   寒假补课结束,无缝衔接开学,很快便快到第一次月考的时间。电话接通时宋瑜那里吵吵闹闹的,还是他足足等了半分钟,宋瑜才转移到安静的地方。   唐宁问:“你那边怎么了啊?”   宋瑜语气不屑:“刚刚有个隔壁班的班花特地跑来,说着来给人鼓劲,结果是跟我们班不知道给谁递情书,班上那群家伙起哄呢。”他还模仿了个男生的语气,逗得唐宁没忍住轻轻笑了两声,这才问道:“打电话给我干什么?”   唐宁刚才也没多想打电话要做什么,想打就打了,挠了挠头,只能把月考的事说了说。他说着说着,反应迟钝地这才意识到,月考是初三下第一个重要考试,忽然也有点紧张。   他不知为何想起宋瑜说的那个女生,吞了吞口水,借题发挥:“宋瑜,能……能也给我写个考试祝福吗?”   宋瑜憋笑了一瞬,马上大笑出声,开始开玩笑说:“你到底几岁了还要这种祝福啊?”唐宁顿时羞臊,嗫嚅着说不要就算了,还没正式放大音量跟宋瑜说的时候,宋瑜忽然发了张照片过来。   图片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祝笨蛋唐宁月考大进步”。   唐宁的情绪总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起起落落,看到图片的时候呆了好几秒,对面的宋瑜加快语速说了句“我要上课了”便挂断电话。唐宁把图片再次调开,看着那字迹,嘴角忍不住上扬。   他又拿了一张纸,开始学着宋瑜的笔迹写自己的名字。待写出了一个有八分像的“唐宁”,他在这个名字下面用自己的笔迹写上“宋瑜”两个字,盯着两个名字好半天,又没忍住抬笔,把宋瑜用的形容词“笨蛋”也学写了上去。   为了对称,他眼神闪烁地在宋瑜名字前写了“傻子”两个字。   笨蛋唐宁。   傻子宋瑜。   唐宁一下子拿本子把这张纸盖住,过了几秒,埋首下来低低地笑出声。 第二十七章      人的气运仿佛也遵守了守恒定则,否极便会泰来。唐宁的月考超常发挥,英语拿了年段第三,总成绩比上学期的期末前进了整整十五名,惊掉周围同学的下巴,围着他问整个寒假是不是偷偷开挂去了。唐宁和同学关系向来不好不坏,猝然成为人群焦点,还有些不自在,只是结结巴巴地回应道:“就是运气好了点……”   说是这么说,他心里不免有一丝小小的得意。这个周六晚上他拿着成绩单去严家的时候比往常还要迫不及待,时间比较晚,宋瑜下午去打了球,还在洗澡,唐宁就“噌噌”跑上楼,拍着他房间的门公布喜讯。   房间门没关,他一拍就给推进去了。浴室内传来“哗哗”的水声,宋瑜大声叫他等等,唐宁这才压抑住兴奋,为刚才的失态而不好意思,红着脸坐下来。他把书包放下,手里攥得变了形的英语考卷也放下摊平,盯着附着着朦胧水汽的浴室门,几分钟后忽然站起来,说:“我去看铃铃!”   下一刻浴室的门就被推开,宋瑜头发还湿着,凝成一缕一缕的,发尾向下滴水,穿着身睡衣就出来了。他手里抓着毛巾,随意拿起来擦头发,眉目俊朗恣意,健康却微白的皮肤被水汽蒸得有点红,挑眉道:“早不去晚不去,偏挑我刚洗好的时候。坐下吧,考卷给我。”   唐宁心跳加速,找借口:“你还是先吹头发吧。”   宋瑜擦完头发,毛巾丢到一边,道:“这不正好,我看你的试卷,你帮我吹头发。”   明明也不是没见过他刚洗完澡的样子,偏偏就今天特别难以面对。宋瑜找出吹风机塞给他,顺手拿了桌上的试卷,就自觉地坐到床边等人帮他服务。唐宁站了几秒没动弹,他便抬眼,叫:“唐宁。”   就像是失手往油箱里倒了过量的油一样,引擎不听使唤地超速运转,心发出高昂的轰鸣声,腾腾地向外冒着热烟。宋瑜的话像润滑油,又像催化剂,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名字,唐宁立刻面红耳赤。生怕被宋瑜发现,他慌慌张张飞快插好吹风机就爬上床,从背后给宋瑜吹头发。   宋瑜还嘲笑他矮,得从背后才能帮自己吹,嘲笑的话到一半,被吞没在“呼呼”的吹风机声音中。唐宁帮他吹湿发,手胡乱在他头顶揉着,不小心扯到了,宋瑜吸了一口气,抗议:“你是不是故意虐待我!”   唐宁其实是太紧张了,整张脸红到耳根,急急忙忙松手,又在那个地方摸了摸。   宋瑜这才说他识相,低头看考卷。唐宁舒出一口气,手收回来,在自己脸上摸了摸,果真烫得要命。   宋瑜的睡衣是深蓝色和白色的条纹睡衣,面料很软,领子有些低。他低着头,脖子向下微微垂了一点,从唐宁这个角度看下去,正好能看到他好看的后脑勺形状与白皙的后颈,以及流畅利落的肩膀线条。唐宁半跪着,不自觉地看得有点呆,给宋瑜吹着头发,再摸上去的时候,动作轻柔了许多。   宋瑜好像觉得还挺舒服,耸了耸肩,抬高声音点评他的考卷。吹风机放肆地高声叫着,发丝上的水分渐渐脱去,变得柔软干燥。唐宁的手穿插在其间,眼神闪烁地循着私心,一边听宋瑜的话,一边摸他的头发。   直到五分钟后,宋瑜才狐疑地问他:“我今天头发洗得比较湿?还没吹完?”   唐宁猛然惊醒,关掉开关,心虚地把吹风机收到背后:“吹着的时候手太暖和了,没忍住……”   宋瑜“嗯哼”了一声,转回头,就见他小脸薄红,眼神游移。这样子有点好看,宋瑜呆了一下,突然地心里也开始加速。他本还想再调侃唐宁两句,这下也不行了,强装镇定道:“时间不早了,你也去洗个澡吧。”   唐宁抱着衣服逃进浴室,宋瑜盯着他的考卷,结果目光老不由自主往吹风机的方向跑。   一次,两次,三次。   宋瑜忍无可忍把考卷放下来,转拿起吹风机,目光锁定浴室门。   唐宁洗完澡出来,就被宋瑜按着,礼尚往来地帮他也吹了一次头发。反抗失败,唐宁拘束地坐下,耳根巨热,忐忑不安,听着吹风机在脑后的轰鸣声,感受宋瑜手在自己头上的胡乱揉弄。   他两只手按在膝盖上,肩膀绷得紧紧的,感觉自己的脖子温度都有些高,可能全红了。宋瑜忽然不小心揪了下他的头发,唐宁措手不及,惊叫一声,宋瑜连忙辩解说:“不小心的!”   那只手效仿之前的自己,在揪到的地方轻揉两下。唐宁点点头,头便低得更厉害。   两个都还未成年的男生,一件很普通的事情,气氛偏偏十分奇怪。顶着诡异的气氛,花了比往常更长的时间吹完头发,唐宁都不敢站起来,只是壮着胆子喊了声“我去看铃铃”,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宋瑜对着门放松下来,暗暗骂自己:不争气!   不就是个普通的背影,头发不也经常摸,怎么吹个头发……还就不想停手了! 第二十八章      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铃铃长大了不少,或者说整只兔肥上了一圈。原来有些呆呆的模样,现在看起来也机灵了许多。小垂耳兔有着一整个房间的小乐园,可能是循了这个名字,一有空闲就四处蹦,半点也停不下来。   唐宁推门进去的时候,铃铃嘴里叼着草,小嘴巴一动一动地嚼,睁着圆圆的黑眼睛往他这里看过来。他的心还像在打鼓一样,赶紧摸摸兔子平复心情。小兔子不开心吃东西被打扰,用爪子抱着草转过去背对他,唐宁眨眨眼睛,把它的食盆拿起,藏到身后。   铃铃吃完手上的草,低头便蒙了,它的草去哪了!   唐宁很少这么幼稚,正蹲着,手里拿着一把草在它面前晃一下。铃铃顿时有点急,小爪子摸摸脸,两只耳朵可怜巴巴地垂着,立起来扒住他的膝盖。唐宁用手指摸摸它的头,又点一点小鼻子,铃铃身子耸了一下,眼巴巴地盯着他另一只手里的草。   唐宁这才移过手来,铃铃抬起脸,就着这个姿势开始吃。   几分钟后,宋瑜也悄悄推开门,轻手轻脚走到他背后。唐宁看兔子看得专注,没有发觉,忽然就有另一只手抓着草横到自己面前,吓得险些向后跌坐在地上。宋瑜哈哈大笑,用膝盖顶住他的背,待他红着脸调整好姿势,才蹲到他身边来。   铃铃吃完了手中的,面前也多了一个人,抬头一看是熟悉的面孔,乖乖地凑过去。它和宋瑜相处得比较多,熟门熟路,也不急着继续吃,而是伸出艳红的小舌头,在宋瑜手上舔一口。   唐宁看得愣住几秒。宋瑜把草给了兔子,拍拍手站起来,道:“我去给你热牛奶,等会自觉过来喝啊。”   他傻傻地点头,等宋瑜出去了,回神,过了几秒钟,颇有点嫉妒地戳戳铃铃的小肚子:“……狡猾。”   明明都是被宋瑜投喂,为什么它就能正大光明地舔……   兔子无辜地扭扭身子,继续享受自己的美食,什么也不知道。      唐宁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幼稚,但这股幼稚劲他就是止不住,老把自己害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继续等了一会儿,估摸着牛奶应该快热好了,先去了卫生间洗手,出来时,宋瑜还没回来,便先在宋瑜桌边坐下。   他们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书桌什么的都算是公共区域,随便翻也不要紧。好几套卷子订做一本薄薄的小册,摊平在桌上,唐宁对着宋瑜正在解的一道题看了半天,怎么都没法理解。他又往上面已经做完的题看,这下干脆连题目都没看懂。   数学竞赛的题果然很可怕……这种东西离他太远了……   唐宁抿着嘴,这下往后面翻,看看新一套卷子的最开始几题会不会简单一些。不料他才翻了两页,忽然便有一张薄薄的纸从里面掉出来。   宋瑜的纸从来都是简单到不行的纯白色,这张纸面却是淡淡的很粉嫩的蓝色。唐宁颇有些疑惑地捡起,开头第一行便写着“致 我最想追求的严怀青同学”。   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忙不迭往下看,果然是来自女孩子的情书。字迹娟秀,语句藏羞,却又直白热忱——有不少句子都是他想过的,却从来都不敢表露的。   说起来,月考前那一天,宋瑜确实说过有人往他们班送情书……   唐宁回想了一下,宋瑜说的是隔壁班的班花。   他跟拿着什么烫手的东西一样,连忙将信纸丢回桌上,立时就有点焦躁。他惶惶地张嘴,眼睛开闭好几下,神经质地咬住自己大拇指的指甲,片刻后,又犹疑地再次拿起那张纸。   有人给宋瑜递情书不奇怪,宋瑜和自己不一样,他那么优秀,本来就该所有人都喜欢他。但是宋瑜为什么会把情书留下来?这个好几天了吧,特意留下来好几天,还夹在卷子里……   唐宁不安地再看了一遍情书,心中难以抑制地、很丑陋地又生出了嫉妒。他很是自惭,咬着唇,刚要将情书放回原本的位置,门便被推开。   宋瑜手上是要让他喝的牛奶,本来满脸笑意,结果一看到他拿着什么东西,一下子就愣住了。唐宁仿佛做贼被抓,一把将信纸拍回桌上,宋瑜脸上也莫名有点红:“你……”   唐宁急忙道歉:“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宋瑜脸上的神色也说不出是害羞还是气恼,他板住脸,咳了两声,把牛奶瓶塞给唐宁,自己把信纸折折收起来。两个人之间尴尬地安静了几秒,他开口解释:“别乱想,我就是在想怎么才能不伤人家女孩子的自尊地把这东西还回去……没有要接受的意思!”   唐宁点点头,掩饰什么一样地闭起眼睛,仰头喝牛奶。可能是因为心情急转直下,他觉得本来就很讨厌的牛奶今天变得更加地腥,强撑着喝完,几分钟后又借口上厕所,难受地全部吐了出来。   他喘着气,扶着洗手台,不断告诉自己不能嫉妒。宋瑜也对他解释了,宋瑜不会骗他,事情一定就是那样的……   更何况——唐宁的脸色苍白——他有什么资格嫉妒呢? 第二十九章      下一个周末的时候,唐宁便没有来严家了。他重新联系了先前那位补课老师,请对方继续来帮自己补习数学,这个理由很正当,宋瑜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还开玩笑祝福他下次期中考再进步个十名。   如此一来,两个人只有在他去程医生那里复诊时才能见面了。   唐宁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既松了一口气,又隐隐觉得失望。   在这个时候远离宋瑜其实是好的吧……   抱着不纯的心思呆在宋瑜身边,偶尔吃到点小甜头,暗自欣喜,遇到不太合自己心意的事又瞬间跌到谷底。他的病本来就还没好,应该避免这样的情绪起伏……   哪怕起先他可以隐瞒,久了,宋瑜必然也会察觉出问题来。届时宋瑜又当如何应对?万一宋瑜因为担心他的心理状态而接受他,心里却有不情愿呢?如果宋瑜因不情愿而拒绝他,却又对此感到愧疚呢?   宋瑜也只比他大两岁,不应该背起这么重的责任。   唐宁握着药瓶,默默安慰自己。他的病也在慢慢变好,程医生刚为他减少了用药量,只要继续保持目前的状态,想要治愈并不算不可能的事。   无论他有什么想法,有什么私念,一切都放到治好后再去进行。宋瑜是一束光,不当为他所拖累,或掩去哪怕一点点光彩。      初三的学习任务当真很重,到了下半学期更甚,大考小考接连不断地来。光是学校的课程就让人渐渐不暇应接,唐宁自愿补课,又占去了最后一点空闲时间。   他如同陀螺,不断地连轴转着,就凭一个信念吊着自己。这和上学期期末考时有些许相同,那位补习的女老师上学期可是亲自见过他把自己累倒的模样,这次更加担心,总三不五时就明着暗着提醒他。   她叨叨地念:“小宁啊,一口吃不成胖子啊。学习固然重要,身体才是本钱啊。我先警告你,如果你又像上次那样,我可是会罢工不教的哦。”   唐宁摇摇头:“这次不会的。”   女老师怀疑地挑眉。   “如果不信的话……”唐宁挠挠头,拿出手机,将宋瑜的电话调出来给她看,“如果我再病倒,你可以打电话给这个人告状。”   “这是谁?”女老师好奇地问,“爸爸?妈妈?”   “是……是朋友。”   女老师托着下巴,道:“给你们小朋友的朋友告状有什么用啊?搞不好早就串通好了呢。”   唐宁摆摆手,耳朵有点儿红,支吾着道:“是很重要的朋友……我不敢让他担心的。”   老师端详了一会儿他的表情,最后粲然一笑,将电话号码抄了下来,揉揉他的头。   唐宁确实和之前不同,他作息规律了很多,该吃饭也有吃,该做运动也有好好做。同样是忙,之前是压榨自己,这次就是生活充实——在严家住了一个寒假,好不容易才养出来的好习惯,他也舍不得就这么摒弃掉。   月考后的第一个小考,他因为看见宋瑜收到的情书心神不宁好几天,考砸了,这周好好调整了状态,才好不容易终于重回之前的排名。他捧着成绩单,轻松了一些,这周该去见程医生的这天还特意克服生物钟睡了个懒觉。   他希望能让自己用最精神的状态去复诊,洗了个头发吹干梳理整齐,在衣柜里看来看去地挑衣服。他的衣服大多色调沉闷,颜色亮的那几件也都不怎么好看,最后他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拿出宋瑜那天与自己一起去买的那一套。   出门前他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最后才揣上挎包搭上车。到心理诊所的路途不长不短,他不愿浪费时间,拿了昨天晚上半知半解的题目出来钻研。   他思维有点不集中,又逼着自己将视线落在纸上,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什么。等迷迷糊糊看完两题,司机提醒他三声到了地方了,他才恍然惊醒,赶紧下车上楼。   唐宁有种奇妙的不知从何而来的预感,但他又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带着点犹疑地敲敲门,顿了一秒钟,一个轻快的脚步声跑过来,脚步声很有节奏感,熟悉得不得了。   大门被拉开,宋瑜俊秀的眉目带着笑意,微微弯下腰来教训似的戳他额头:“难得一周也就一次,你还来这么晚,是故意让我等吗?”   唐宁仰着脸道:“对不起啊,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打电话催你了,你来得快了,我怎么让你愧疚。”宋瑜收手,直起身来,“你早上是在睡觉吧?知道多睡挺好的。”   唐宁能见到他就很开心,心里暖暖的,头微微一低,视线便不经意间落到宋瑜衣服上。这一看他便愣住了,自己的衣服是鹅黄色,宋瑜则是张扬的红色,纹样相同,款式一样,正是那天他给宋瑜挑的“情侣装”。   宋瑜也低头,注意到这点,一边扯住他往里走,一边调侃道:“我们也是挺有默契的嘛。”   唐宁突然被这么个无意的小细节戳中心窝,嘴唇忍不住地要勾起。   平日里不能太靠近,但这种时候,悄摸摸吃点小糖应该是不要紧的……他偷偷伸出手,扯住宋瑜红色的衣角,小声说:“嗯……” 第三十章      唐宁近来状态很好,程医生将复诊的次数降低为每半月一次。从那次之后,他们的见面,两次里就有一次会产生默契,一同穿上这套衣服。   时间的沙漏被拨大了缝隙,每一秒一分一时一日都以比原来要快许多的速度流去。寒冷的冬日紧接着温暖的春天,很快地,春天的气息沉郁下来,发酵翻滚,太阳的热气四溢入空气中,烹调出初夏悄步接近的味道。   期中考的时候唐宁被老师拉出来,作为努力上进的模范好好表扬了一番,在下一次的一轮质检中又往前稳定地进了几名。他不算聪明,天资一般,学习比真正的学霸来说效率低了不少,然而努力得扎扎实实,靠着汗水和无数被牺牲的玩乐空闲时间换来了这个成绩。   唐宁如今徘徊在三十名到四十名之间,进一步难,倒退一步倒是不至于。距离中考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他有点苦恼,害怕自己因为学习的事又变成以前那样,每次一有不对就主动给宋瑜打电话,排遣心中的负面情绪。   宋瑜还逗他说:“其实我仔细想想,你不考到三十名才好啊!这样我就少一件要做的事了!”   唐宁嘟囔说“不行”,又说“我偏要考到”,冲视频里的宋瑜皱皱鼻子。宋瑜笑得前仰后合,接下来自然又是一番别别扭扭的鼓励,还带了铃铃入镜。小兔子已经长成了大兔子,绒毛松松软软的,肉肉也是,整只兔子窝在宋瑜怀里,被宋瑜举着前爪打招呼,假音说:“等你回来,你也可以被养得这么肥!”   唐宁抗议说才不要变得那么胖,说完自己也没忍住笑起来。   他的衣服渐渐从三件减少到两件,天气热起来,内里的衣服又由长袖换为短袖。二次质检也很近了,就在下个星期。唐宁克制着自己,不再像上学期那样傻乎乎地压榨自己的身体,而是找了更多针对的题型来训练,也克服自己的孤僻,鼓起勇气和其他同学交流问题。他的拼命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加上他现在成绩也算是班级上游,大家都乐意和他讨论讨论,顺便互相分享一些经验。   二次质检之后就是期末考试,时间过得跟飞一样,他们可能都还未清晰地认识到,眨眼就是中考。   中考前宋瑜和宋心特意请了假跑过来他公寓。宋心比他还紧张,又是给他炖鸡汤又是一遍遍地问他害不害怕,用自己学师范时学过的简单心理知识来开导他要放松要积极,自己却紧张得都快焦虑了。   每次看到宋心这个模样,唐宁总不由得觉得好笑又暖心,抱着这个大人蹭了蹭,这才让对方不好意思地冷静下来。   宋瑜则是坐在一边抱着胸看,最后才抬了抬下巴,问:“准备好了吧?”   考试考得多了,心里也有些麻木。唐宁其实都没什么实感,理智上明白这次考试非常重要,情感上却又忍不住只将它当做一次更加严肃的考试。他老老实实跟宋瑜说了,对方揽过他的脖子敲敲他额头:“没错,就是这样!保持这个心态就好,中考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你考过那么多次了,只不过是初中阶段的最后一次而已。”顿了顿,宋瑜笑起来,“然后你就要来高中找我了。”      唐宁进入考场的时候异常冷静,虽然手心本能地紧张得冒汗,思维却十分清晰,与上学期那个只不过和唐晟见了一面就焦虑得想自残的人简直是天壤之别。一个信念化成杆子,支撑在他的背脊上,两天六个科目考下来,最后一场考试的收卷通知响起来时,他才倏地松懈下来,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安。   同学们回到班级全部都在欢呼雀跃,激动的还把书都扯出来在空中抛。唐宁茫茫然站在他们中间,把自己的笔盒放在桌上,安静地坐下,等老师进来做完例行的发言,才猛然抓起书包往楼下跑。   宋瑜和宋心早就在校门口等着。他远远捕捉到那两个身影,未等对方招手,直直跑过来,刹车都踩不住,扑了宋瑜一个满怀。他的头像小狗一样在胸口蹭,宋心捂着嘴笑,宋瑜的脸立刻红了,左看右看,见其他和家长再见的小孩都是这副模样,才拍拍唐宁的头:“也不嫌丢人!”   严家的厨娘阿姨为了庆祝这一天,做了好大的一桌菜,回到严家时饭菜的香味溢满房子内的每一处。只可惜还未完全做完,唐宁和宋瑜先上了楼,对照着卷子估分,报给老师。   严先生难得地准点回来,给唐宁送了支漂亮的钢笔。温和地摸摸他头发。四个人欢欢喜喜吃完饭,唐宁还舍不得下桌,拿着手机看群里同学交流估分成绩。看了好一会儿,他悄悄抬头,抿着嘴笑着看宋瑜一眼。   宋瑜伸手捏他的脸:“笑什么笑,一脸坏样。”   唐宁眉眼间都是软和的笑意:“那个什么都可以的要求……我可以开始准备想了。” 第三十一章      那个要求他心心念念了半年,真正得到的时候,却不知道应该提什么。   唐宁想着想着就有些脸红。也不是没想过让宋瑜和自己交往什么的……就是害怕在这个事情上强迫到宋瑜,宋瑜不开心了,自己也舍不得。   好好地先留着,等深思熟虑之后再下决定。   中考六月多就考完,生生早了高中学生快一个月放假。宋瑜下学期升高三,这学期的暑假便被学校规定的补习占去不少时间,本想带刚考完的唐宁出去玩,最后也只能作罢。   唐宁半点不介意,还反过来笑宋瑜:“我已经解放啦,你还要在苦海中挣扎。”   宋瑜凶巴巴地捏他的脸:“小心我继续给你布置任务,让你也没得闲。”   话是这么说,宋瑜还是让他自己好好放松几天。刚毕业,学校事情很多,要表彰发奖金,同学之间还有谢师宴之类的要举行,唐宁人缘比以前好了一些些,也收到不少同学的毕业纪念明信片。   他拿着人生第一次拿到的学校奖励,金额不多,买了一沓明信片,绞尽脑汁给同学回了几张。钱还有一点点剩余,他买了盒糖,正好四颗,自己吃一颗,回严家后给每个人都送了一颗。宋瑜一边说他幼稚一边扔入口中,宋心颇有些感动地抱了抱他。给严先生送时,唐宁有些忐忑,但严先生只是波澜不惊地接过,眼底带着笑意摸摸他的头发,剥开糖纸吃了下去。   唐浩言也有打过电话来,问他考得怎么样。自从那次戚瑾发疯过后,他们父子之间原本保持的一点微妙平衡也被打破了,半年下来没见过几次面也没说过几次话,生活费都是直接转到账上。唐宁难得接到电话,不太开心,垂着睫毛敷衍地说了几句,唐浩言便道:“小宁啊,这周回来一趟吧。庆祝你中考考完,爸爸给你做个宴怎么样?”   唐宁不聪明,偏偏在揣测唐浩言意图这件事上很是敏感。他觉得有些恶心,又想笑,唐浩言无非就是和戚瑾撕破了面皮,连带着和唐晟也关系紧张,担心自己将来要靠哪个儿子活下去而已。他摇摇头,只说:“谢谢爸爸,不用了,这周我和怀青约好了一起玩。”   唐浩言讪讪。电话断掉了,唐宁拍拍手,发觉自己找到了骚扰宋瑜的好借口。      宋瑜整个周六都要上课,白天补高三的课,晚上去竞赛刷题。最近天气热了起来,不过还不算太热,白天穿一件短袖,晚上冷了再批外套就正好。唐宁自己翻出来宋瑜那件校服外套,摊开看了一会儿,突然傻笑起来,抱着衣服亲了一口。   他给宋瑜做了甜丝丝的绿豆汤,估摸着宋瑜刚下课,自己到时正好他还没上课,换上衣服就赶了过去。   轻车熟路地找到宋瑜教室,唐宁往里面探头看。同学们放学都走得差不多了,剩下几个还在慢吞吞聊天打屁收拾书包,环视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宋瑜的身影。   班级里留着的人正好有一个上次和他们一起出去玩过,认得唐宁,看到人就大叫一声,打招呼道:“小弟弟是你啊!”他跑过来,俯视着唐宁,又笑着说,“你这是偷穿大人衣服,不好哦。”   宋瑜才不算什么大人……唐宁羞赧地笑笑,揪紧衣服下摆,问道:“宋瑜呢?”   “那小子本来要去上竞赛课了嘛,不过刚刚……”那个男生嘿嘿笑了笑,“隔壁班大美女过来找他,把他约出去了!”他走出教室,趴在走廊栏杆上指着学校某个方向,“还小树林呢,可浪漫了!哎真的是羡慕嫉妒恨啊!”   唐宁愣愣的,没太消化过来。他眨眨眼睛,忽然转身就往楼下跑,手里还拎着那份绿豆汤,跑得摇摇晃晃的,险些就要摔跤。他喘着粗气,远远看到宋瑜和另一个女生的身影才连忙停下,左右看了看,很心虚地小心靠过去。   那个女生正在抽泣,宋瑜给她递纸巾,很尴尬地不知道该安慰还是该如何。唐宁躲在树后,听见那女生啜泣着说:“……那我,我能和你考同一所学校去追你吗?如果我成功了,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吗?我成绩不错的,我可以……”   “喜不喜欢这种事又勉强不来,你就算大学来追我,也不会成功的。”宋瑜摇摇头,礼貌地拍拍她肩膀,“而且……我多半要去国外C大,你也来不了吧?”   唐宁的心刚刚放下,不到一秒,再次猛地提了起来。他仿佛没听清刚刚宋瑜说的是什么,靠着树张了张嘴,小声地念给自己听:“C大……”   宋瑜要去国外?   为什么没有跟自己说……   他的手颤抖起来,久违的反胃感再次涌起。手指上吊着的那份绿豆汤一下子变得格外沉重,他呼吸困难,试着屈了屈手指,却用不上力,铁制保温桶无可避免地从手上滑下去,落在地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个声响。   女生吓得后退一步,捂着嘴逃走了,宋瑜则奔了过来。唐宁眼睛有点湿,无措地看着他,第一反应是低声道歉:“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宋瑜皱着眉,盯着他通红的眼角。唐宁鼻子酸酸的,反应迟钝,现在才想起来要问的话。   他肩膀单薄,有点儿轻微的哆嗦,声音卑微又可怜:“宋瑜……你,你要出国?” 第三十二章      到了傍晚,炽盛的阳光内敛了许多,暖橙色的光从天际铺至地面。树叶被风吹得抖动,在水泥地上投下摇坠影子,唐宁穿的衣服太大了,大得有些空荡荡的,影子被拖长在地面,衬托显得两条腿格外的细。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宋瑜。宋瑜咳了咳,道:“不确定。”他把掉到地上的保温桶捡起来,好在它没有倒下,里面的东西也没有洒出,“我不是九月有竞赛吗……能拿到理想名次的话,就可以去C大。”   唐宁闷闷地“哦”了一声,掏出纸巾,接过那个保温桶,擦擦表面沾到的沙子。他的手指又细又白,看似无什么异常,仔细一看却能发现它们正发着抖。   宋瑜又道:“我还没有决定下来,也不确定能不能一定就拿到那个名次,所以没告诉你。”   “能,能拿到的话挺好的……”唐宁低声说,“你要去上课了是不是?这桶绿豆汤我刚冰好的,你有空的话就喝掉吧……”   东西也送完了,唐宁告诉自己应该走了,但却抬不动脚步。他僵硬地抿起嘴,尝试着要挪动四肢,始终未能成功,焦躁地眨眨眼睛,泪水就这么突兀地流了出来。   唐宁愣了愣,一下子蹲下身来捂住脸,胡乱地抹去眼泪。这样也太讨厌了,宋瑜能去C大的话是好事,他明明应该高兴,有什么好伤心的?还哭,哭成这样简直就是故意给宋瑜看,要阻挠他——   宋瑜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手足无措地也蹲下来,伸手碰他的脸:“你怎么说哭就哭!”   “对,对不起……”唐宁呜咽着说,“我也不想的,我先回去了……”   他急急忙忙站起来,但心底还是舍不得离开这里,咬着嘴唇茫然无比。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他想的就是宋瑜越来越好,不被自己拖累,自己只要能跟在他身后就可以了。   现在这样不是正合意吗?C大是多少人挤破头颅都无法摸到门槛的,宋瑜能去那里上学的话肯定会越变越优秀——   唐宁睁大眼睛,凝视着刚才那女孩站着的地方,他掐住自己的手心,正如他这时捕捉到了症结所在。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对宋瑜的感情是那样不堪一击,原本那些冠冕堂皇的托词都比不过私心。   宋瑜依旧会前进,只是自己追不上了而已。   追不上,摸不到,甚至许久都不能见上一面。   国外离了那么远,宋瑜能接触到整个世界,能看到许许多多缤纷精彩的东西。他会被新的环境磨砺得蜕变,成为更耀眼的人,会有比自己厉害千倍万倍的人也崇拜宋瑜——崇拜,或是仰慕。   自己再拿什么去接近他?   唐宁呼吸急促,理智上告诉自己不应这样,自私的心却不断煽动刺痛着他。一个阴暗的小声音唆使着说:“快开口,快说,他会因为担心你而答应你的。”他将那个小人按死,它却又从另一个角落冒出来,对着他的耳朵喊,“有什么好怕的?只要几句话加几滴眼泪的事,只要你装成病情发作,宋瑜会满足你的。”   但是这样不行啊……   宋瑜从背后抓住他,他颤抖着顺从了,转回去,向前一步栽进宋瑜怀里。宋瑜少见地不知道该怎么哄他,或许也是知道自己的隐瞒不太厚道,只试着摸他的头发,说:“别哭了,那个……”   少年的胸膛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肌肉,使人安心又贪婪。唐宁揪紧他的衣服,头像宠物一样蹭着,一抽一抽地吸着气,喊:“宋瑜……”   他的脸已经半湿了,全是眼泪的模样肯定很难看。唐宁埋着头,三番两次想就这样遵从心里的声音,叫宋瑜留下来,话到嘴边又用力地守紧牙关将它们吞回。不行,不行,他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行。宋瑜欠他一个要求,只要他说了,宋瑜就不会走的——但是不行。   唐宁哽咽着开口:“宋瑜……”   宋瑜反应却也不太对,他很少这么慌,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来帮唐宁揩眼泪:“你这么一哭很,很……别哭了,有话就说啊!”   唐宁头顶着他的胸膛,忽然发力,像只莽撞的小狗,将他往树干那边推。宋瑜没抵抗,踉踉跄跄地后退,后背抵住树皮了,唐宁用力伸出两臂抱住他的腰,还是不抬头:“我,我……”   宋瑜胸前的衣服已经被他哭湿了,听见他无助地说:“你之前说的,我可以提一个什么都可以的要求……”   “你的排名不是还没出来吗?”宋瑜下意识还嘴。唐宁抽泣的声音一下子更大了,他连忙住嘴,又道:“你提你提。”   “我要预支……”唐宁吸着鼻子,嗓子哭得黏黏糊糊的,“对,对不起,我忍不住……”   宋瑜嘴唇很矜持地抿住,脸却有点红,手谨慎地放到唐宁肩上,试着反抱回去。他眼神在唐宁软绵绵的发丝上移不开,自己也紧张地眨了好几下眼睛,道:“你说吧。”   唐宁跟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抱宋瑜抱得紧紧的,声音羞惭无比,结结巴巴半天,才终于说出来:“宋瑜对不起,我,我要你接下来的五年都不能谈恋爱……”   宋瑜没料到这句话:“啊?”顿了两秒,他抬高声音道,“不是,你怎么!”   唐宁好不容易将这句话说出来,误以为他的反应是生气,头往他怀里拱,哭声都变大了。宋瑜讶异地拍了两下他的背,颇有点恼怒:“你什么意思?”   “呜……”唐宁局促不安,手握成拳在粗糙的树皮上磨了两下,用疼痛来抵消自己心中的胆怯。他跟被逼到绝路一样,四下无路,既害怕,又不得不孤注一掷,耗费了他一生的勇气带着哭腔说:“我喜欢你啊!”   他没有抬头,也就看不到宋瑜的脸马上就整张都红了:“你这是……这是早恋你知不知道!”   “我也没办法啊!”唐宁哭着回,“我喜欢你,你如果走,走了,我就看不到也追不上你了……”唐宁抖得厉害,“喜欢你的人越来越多,我越来越不起眼……如果你回来后还是喜欢上了别人,那我会放弃的,但至,至少我不想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被别人抢走……我很卑鄙我也知道,但是……”   “你……你根本不知道!”宋瑜的声音很奇怪,“你只是笨而已!”   宋瑜的手粗暴地伸回来,捧住他的脸要他抬起头来。唐宁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不肯抬头,宋瑜就放了手,下一刻天旋地转,唐宁反被他按在了树上。   “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唐宁怔怔地被捏住下巴,仰起脸,看到宋瑜俊秀的脸红透,漂亮的眼睛既是气恼,又是一点陌生的、近似于害羞的东西——   宋瑜瞪着他,也罕见地结巴了:“你,你……把要求给我换,换一个!”   “换,换什么?”   “这还要我跟你说吗?”宋瑜眉毛都横了起来,整个人却害臊得不成样子,“就,就……”他捂住唐宁的眼睛,不让唐宁看自己的表情了,“快说你要和我谈恋爱……快点!” 第三十三章      宋瑜眼神锁死在唐宁嘴唇上,根本移不开,就等着那对软软的、淡粉色的唇瓣张开,吐出那句自己想听的话。   但唐宁呆愣了半天,嘴唇也只是笨呼呼地张着,根本说不出半个字。宋瑜气得把手再次移开,戳着他的额头:“你怎么这么蠢!”   “就是,太……”唐宁立刻捂住脸,“太惊喜了……”   他薄薄的耳垂变成了通透的红色,纤白的手指遮住大半张脸,未被遮到的部分皮肤也都是嫩红的,看起来有点儿可口。宋瑜也不敢多看了,移开眼,压低声音说:“惊喜什么?”   “我,我以为你不会喜欢我的……”唐宁喃喃地念,“还一直在害怕你如果因为我的病,不好拒绝我怎么办……”   宋瑜的声音更低了:“……我还在担心你只是因为生病才依赖我呢!”   两个人明明靠得这样近,却一个捂着眼,一个别着脸,不敢直视对方。风吹过,繁茂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唐宁的手指偷偷岔开一点,从指缝里偷看宋瑜,宋瑜也恰好用眼角余光瞄过来。   目光一对上,他们马上又各自移开。   “……这算什么啊,感觉蠢死了……”老半天,宋瑜才嘟囔着说,“刚才那句话你还没说呢!”   心脏像被打了兴奋剂一样,难以自制地疯狂跳动着撞击胸膛。“咚咚”,“咚咚”!夏天的温度太高了,他们两个人的脸都热得要命,又是好久,唐宁才像试探一样轻轻地说:“想和你谈恋爱……”   开了这个头,唐宁便无法控制自己了。他的思维飞速地狂奔起来,纵使觉得自己已经臊到快死了,还是情不自禁地要说出平日里根本不敢表露的心思:“我喜欢你!不想你被其他人抢走,不想你被别的人碰,也,也不想你走……我,我,”他大声地喊,“我要和你谈恋爱!”   一口气将这些话吐出来,大脑放空了两秒,唐宁瞪大眼睛,掩着脸再一次蹲下来。勇气储量告竭,头顶都烧到冒烟!他无措地蜷缩着想,这样子也太得意忘形了,但,但是……   宋瑜也别别扭扭蹲下来,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爬过来摸他的脸。手指先是触到滚烫的、柔软的脸颊,触感太好,舍不得离开,便就这样戳了两下,接着捻住唐宁软绵绵的指头。宋瑜抓下来一只手,牵住,因为害羞而底气不足,嘴硬着说:“我同意了。”   唐宁悄摸摸放下另一只手,第一次抬眼瞄他。宋瑜这个人向来是高傲帅气自信满满的,但此刻却和自己的反应相差无几,都一样脸红,都一样不好意思。   能见到这个模样的应该只有自己一个人吧……   他的心里有一排小人放声吹起了喇叭,得意又喜庆,边吹还边手舞足蹈,开心得好像一脚都要蹬到天上去了。他又发起了抖,不过这次是激动的,抖抖索索向宋瑜靠过去,像小兔子一样揉着眼睛说:“像做梦一样……”   宋瑜“哼”了一声,牵着他站起来。呆站了几秒钟,他又哼道:“你这种傻子,梦里也不敢想这种事的吧。”   唐宁乖乖地点了两下头,承认了。   突然之间产生了新的关系,原本的相处模式好像都不适用于他们了。牵着的手烫烫的,要放开又不舍得;想说的话堵在喉咙口,不多斟酌几遍就不够表达心里想的意思;可以偷偷地看对方,但眼神的对碰却让人没法承受,必须马上移开,再压抑着心里的渴望,再一次偷看对方。   他们牵着手对站了半天,宋瑜又觉得这样蠢爆了。他觉得自己必须有作为年长方的风范,顿了几秒还是咳了咳,梗着脖子说:“先把你脸上的眼泪擦掉吧。”   唐宁赶紧点头,用空闲的手抹脸,随随便便擦干净后,宋瑜又去捡刚刚被放到一边地上的保温桶。这个东西在这一刻就跟定情信物一样,宋瑜拿着它,越看越顺眼,刚回来重新牵起唐宁的手,学校的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悠长的,清脆的,回荡在空空的校园里。夕阳已经比刚才又暗了许多,形成一种温暖到浑浊的颜色,唐宁跟触电一样眨眨眼睛,一瞬间有了种被其他人窥破两人之间秘密的羞涩感,慌慌忙忙说:“你,你先去上课,我我我……我回……”   宋瑜把保温桶塞到他手里,很有主张地断声说:“不用!”接着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脸上温度越发的高,语气却还是强撑着的冷静,“老师?老师我今晚不去上课了,我有事得出去一趟……不,不要问太多了!该做的题目我之后会自己补上的,不会耽误进度的!……我就这一次而已,就一次,拜托你了,我先挂了!”   他把手机塞回口袋里,还是咳了两声。唐宁像小媳妇一样抱着保温桶,亦步亦趋跟着宋瑜,两个人慢慢步上教学楼,宋瑜还仔细地查探有没有其他的人。   好在大部分同学都已经回家了,一路都没遇上什么人,他仿佛做贼没被发现一样松了口气,迅速收拾好书包,扯着唐宁离开。   他找了个生意不太好的店,随便点了几个点心,就上楼霸占了没人坐着的二楼。唐宁坐在他身边,他不能露怯,一点也不害羞地打开了保温桶,用尽全力板着脸舀了一勺起来,喂进自己嘴里。   甜甜的,凉凉的。他舔舔嘴唇,再清咳一声,夸了唐宁一句“做得挺甜的”。唐宁还是一副在做梦的表情,点点头,忽地按住他放在桌上的手,微微站起来一点。   他的上半身靠近,一张秀气的小脸红得要命,眼神放空。他小声念了声“宋瑜”,就这样凑到那唇边,伸出软热的舌头舔了一下。 第三十四章      舌头的温度久久地停留在唇边,两个人都没有动弹。其实这段时间也并不挺长,过了几秒钟,宋瑜下意识也舔舔那个地方,刚刚好不容易才退温的脸瞬间变烫。   他一把扯住唐宁,瞪大了眼睛:“你,你干嘛?!”   唐宁如梦初醒,也结巴:“就,就舔你……”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宋瑜又道:“你干嘛突然舔我……”   唐宁格外不好意思,声音压到最小,细细地说了句话,根本听不清。宋瑜刚刚那是措手不及,现在逼着自己镇定下来,颇觉没面子,一下子站起来。唐宁后退一步,被他捧住脸,闭着眼睛亲下来。   与刚才的轻舔不同,也与以往偷亲时脸颊的触感不同,同样柔软的两瓣嘴唇碰到一起,压住对方的,青涩又颤抖,带着一点点壮着胆子的渴求。宋瑜刚刚喝过绿豆汤,嘴唇表面润润的,也是甘甜的,唐宁呆呆地又舔了一口,只觉味道好得要命。   宋瑜闭着眼睛,没看到面前的小呆子的表情,只觉得自己好像又被兔子舔了一口,心里痒痒的。他也很紧张,脑子里的火车疯狂地鸣着笛,热烟一股股争先恐后地往外冲,但这绝不能表露,他摸着唐宁脸的手加大力气,固定住对方,装得很有底气地伸出舌头舔了回去。   唐宁的嘴唇软得像什么糖果一样,嘴唇起初有些干涩,沾上了津液后很快也被润湿。可能是戴了什么滤镜,或是心理作用,宋瑜觉得它远比绿豆汤要甜,让人只尝了一下便不想放开。舔弄对方时,时不时便会与唐宁的舌头碰在一起,那种奇妙的触感让他呼吸加速,眼睛闭得更牢,凭着直觉更俯下身一点,将舌头探入对方的嘴唇内,在整齐洁白的牙齿上扫了两下。   这是他的初吻。   明明在电视剧中看过许多次深吻的片段,偶尔也会撞破自己老爸和宋心的亲热,但自己亲自实践了,才发现与想象中完全不同。   十六七岁正是少年情热时期,两个未成年的男孩子渐渐贴近,唐宁的手小心地揪住宋瑜的衣服,两人耳边满是对方的呼吸声。宋瑜终于将舌头伸了进去,刚要品尝唐宁口中的甜味,楼梯处便有脚步声响起来。   他们这才想起自己并不在与世隔绝的地方,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店,老板要上来送刚刚点的东西了。他们同时放开对方,转过身,背对背地坐下来,面红耳赤。宋瑜急忙擦掉嘴上的痕迹,强装镇定让老板放下东西,待老板离开后,才戳戳唐宁:“试试这家店的布丁,挺好吃的。”   唐宁也装成仿佛刚才的事没发生过,用力点头,自己拿起一小杯布丁,拿勺子挖着吃。   他们边吃边抬眼偷看对方,跟私通一样。宋瑜心里其实有点自恼,不就是说破了而已,怎么搞得这么纯情,纯情得都有些傻气了,一点都不像自己,像个智商低于一百的毛头小子……   他吃完手里的布丁,捻起一块小蛋糕,点了点唐宁的手。唐宁抬了头,他便把手里的小蛋糕喂过去,小呆子乖乖把它吃到嘴里,又忽然在他手指上舔了一下。   宋瑜立时破功:“你怎么又舔我!”   唐宁嘴里有东西,说话不方便,害臊地加紧把它们嚼完吞下,才怯怯地说:“一……一直都想舔……”   他以前就不止一次对着铃铃舔宋瑜的画面嫉妒了,现在既然他跟宋瑜变成这样的关系了,那……那尝试一下也没关系吧……   宋瑜吸了两口气,冷静下来,声音勉强恢复之前的高傲,道:“你过来。”   “干,干什么?”   “笨死了,”宋瑜教训似的戳他额头,“过来让我亲一下。”   两个人重新坐到一起,唐宁仰起小脸,这次主动闭了眼睛。宋瑜对着他今天显得格外不一样的脸心跳了半天,才低头吻下去。   这次不再有人来打扰他们了,初吻就此完成。 第三十五章      这天晚上他们没有马上回去。   在小店坐了半个多小时,吃光点的甜品后去了附近的公园散步。这时候是夏天,公园里的小喷泉闪着彩光,大广场上有小孩跑来跑去地放风筝。唐宁走进去时光顾着看宋瑜和自己牵在一起的手了,一不小心就被个小朋友撞了个正着。   小朋友扯着风筝向后跌两步,唐宁没站稳,摇摇晃晃的,被宋瑜及时揽进怀里。   这是正当的拥抱理由,他还颇为依恋地蹭了蹭,舍不得起来。   “要抱的话也不急现在!”宋瑜嫌他不争气,“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粘人。”   两个人像其他幽会的小情侣一样,装着散步,慢慢地走到灯光较暗的地方。唐宁捉着他的手指,一直低头盯着地上的影子,黑色的人影慢慢拉长变暗,融在一块,好像即将变成同一个影子似的。   唐宁很喜欢这种感觉。他曾经单方面将宋瑜当做自己的光,从不敢奢求这点爱意能得到回应。他自私地提出了那样的要求,宋瑜却毫不介意。   宋瑜也想和他交往,变成另一种关系。   他可以与宋瑜牵手,拥抱,甚至是在没有人的地方悄悄接吻。   走着走着,他心情逐渐变得轻松,身体都轻快了。他好像马上就能飘起来,变成一点小小的萤火,萦绕在宋瑜眼前。虽然微弱又不起眼,但在这片静谧的黑暗中,他也可以成为宋瑜眼里唯一的光亮。   唐宁低低地笑出声,被宋瑜捏了捏手指:“又在傻笑什么?”   “我好喜欢你。”   宋瑜一时没有说话,可能是又红了脸,半晌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勉勉强强说:“我也喜欢……”   他们站的地方正面对着大湖,虽然身边没什么光,湖面上却是波光粼粼。唐宁道:“我还是觉得好像在做梦……如果是梦的话,我,我永远也不想醒……”   如果是梦,他宁愿从这个地方跳下去,永远沉睡在梦里。宋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转过身来,敲了敲他的额头。有点疼,他捂住额头,听见宋瑜没好气道:“梦里被敲头没感觉吧,傻子。”   唐宁傻乎乎地笑起来,就着捂额头的姿势摇摇头。他这个姿态很可爱,宋瑜从昏暗中捕捉到动作的轮廓,心里痒痒的,声音也软了一些:“放心,我又不会骗你。”   “你什么时候喜……喜欢我的?”   “你病开始好的时候就有点改变了。”宋瑜哼道,“看惯了你之前那个流浪小狗样,突然变得不那么可怜了,还……还挺可爱的……”   顿了几秒,他接着道:“实在要说什么时候的话也说不清……反正我喜欢你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直接说这种话对宋瑜来说是件难事。他的脸稍热,好在夜色中看不清。他们对面无言地站了一会儿,唐宁也没再说话,过了半分钟,两人忽然同时开口:   “过来一点。”   “想亲你一下……”   小男孩的初恋总是青涩又躁动,怎么亲密接触都嫌不够。两人话中的意思默契地重合了,宋瑜的头低下来,唐宁也踮起脚尖。明明周围很暗,他们却都看到对方的眼睛亮得像星子,带着坦诚又害羞的情意。   两个人又悄悄地在外面接了个吻。      他们在外面闲逛了一个多小时,要说做了什么也没有,仅仅待在一起就是很“有聊”的事。只是忽然到了八点半,唐宁开口说“我们好像该回去了”,他们便搭车回家。   宋瑜问:“你走累了吗?”   唐宁摇摇头,回问:“晚上也没吃什么,你肚子会不会饿?”   宋瑜:“你回去帮我弄碗面……咱俩一起吃。”   唐宁今晚都不知道傻笑了多少次,用力点头。两个人坐在车上闲聊,好几句过后,唐宁蹦出来一句:“你的竞赛题要刷多久啊?”   宋瑜:“……”   他都快要忘记自己强行请假的事了,还在想着回去后和唐宁关在房间里,能再偷偷亲几下。他硬着头皮说:“三个小时差不多吧。”   唐宁软绵绵地笑着说:“我看你写。”   宋瑜其实是不断在心里嫌弃自己腻歪的,但他从不知道腻歪的感觉是这么好,根本控制不住也停不下。到了家,他应付过门卫大叔,又让阿姨出厨房,自己和唐宁两个人一起煮面,站在一起没忍住又要再抱到一起。   严绍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来:“怀青,你今晚怎么请假了?”   宋瑜背脊一凉,满脸镇定地转回头。宋心站在严绍身边,也好奇地歪了头:“你今天和宁宁在一起啊,出什么事了吗?以前没见你请过假的啊……” 第三十六章      严绍平日里总是加班——不该加班的时候加班,该加班的时候却偏偏这么早回来了!   宋瑜这个人是很少觉得心虚的,不过早恋第一天就被家长发现,他也难免要心虚。但唐宁站在旁边,这家伙肯定更不安,宋瑜还是搬出自己一如既往的模样来,只道:“唐宁知道了我大学可能要出国的事,我安慰一下他。”   唐宁忙不迭点头,还像模像样地抹抹眼睛,揪紧宋瑜的衣服。   宋心惊讶地瞪大眼:“咦,你大学要出国?!”   他不知道这件事,一下子就蒙了。严绍揽揽他的肩膀,附耳对他说了句“晚一点跟你说”,便对宋瑜招招手。   宋瑜跟着自己老爸进了书房,宋心还纳闷地咬着手指,叨念“怎么没告诉我呀”。很快的,他又意识到最惊讶的人应该不是自己,连忙凑到唐宁身边,摸摸唐宁的头,安慰道:“宁宁,你别太伤心啊……”   唐宁低着头,耳根热热的,说:“我,我没事了的。”   虽然宋瑜可能离开让他觉得惶恐,但他却也从宋瑜那里得到了更珍贵的、足以让他回味一辈子的东西。他摇摇头,反抱了宋心一下,露出一个笑容:“哥哥,我刚刚和他煮面呢。你,你要不要给严叔叔也做一碗呀?”      另一边的父子两人进了书房,严绍在书桌后坐下,示意儿子坐到自己对面。   一个书桌的距离,就像他们要谈什么商业要事一样,宋瑜刚坐下,严绍又道:“怀青,把椅子搬来我旁边吧。”   这个距离才像父子之间的亲密。   宋瑜刚被接回这个家的时候,其实和严绍关系僵硬了很长一段时间,好不容易在宋心笨拙的调解下稍微亲近了一些。在后来的这么多年里,他们共同生活,才终于也变得有点普通父子的模样。   不过宋瑜聪明早熟,很多时候严绍并不管他,相信儿子自己能处理好大部分事情。   这次的父子会谈,他们对坐了好一会儿,严绍才开口道:“怀青,你还没满十八岁。”   果然瞒不过自己亲爹。宋瑜硬着头皮道:“我清楚,不过我很快就满了……”   “但小宁才十六岁。”严绍看他表情,笑了笑,“能见到你紧张的表情也是不亏了。怀青,放轻松一点,我不反对你们早恋。”   这个词被从亲爹口中吐出来,宋瑜顿时脸红,别别扭扭“哦”了一声,又道:“那是……”   严绍摸摸他的头:“你们两个人这么多年一起长大,感情好,我都看在眼里,也不打算强行分开你们。只是你还没满十八,又要高三了,小宁这个暑假过后还会和你一起上学……爸爸希望你能分清什么才是重要的事。”   “今晚就是一时冲动而已。”宋瑜咳了咳,“以后不随便请假了。”   严绍点点头,又道:“出国的事,你要好好和他说清楚。”   宋瑜:“这个我明白。”他顿了顿,抬眼瞄自己老爹,“……你真的没有意见吧?”   “我能有什么意见?”严绍微笑,“我和宋心都这样了,大概也没资格去分开你们,我已经给这个家留下接班人了,你该找谁传承家业是你自己该去烦恼的事……啊,不过,”他道,“年轻人比较容易冲动,我觉得成熟之前,你们有些事情还是不做为好。”   宋瑜涨红脸道:“我知道!”又在心中暗暗地说,“老流氓!”   给出这点忠告当然不算什么流氓,只是宋瑜对自己父亲向来别扭。等到出了书房,他脸上热度还未消退,和唐宁一起吃面的时候还不太自在,一边转告刚刚谈话的部分内容,一边不小心就盯住唐宁沾着水色的嘴唇,发呆。   几个小时后,严绍书房里也传出宋心万分讶异的一声“啊”。   唐宁抱着铃铃,抖了一下,看宋瑜:“这,这就是都知道了?”   宋瑜道:“不然呢。”   铃铃躺在他怀里蹭了蹭,唐宁捻住长耳朵,忽然又偷偷地笑。宋瑜看他一眼,靠过来,解锁手机调出相机的自拍,两人一兔入镜,拍了一张照片。   唐宁生怕自己不上镜,要过去看照片拍得怎样,却猝不及防看到宋瑜的手机桌面。他傻乎乎地张大嘴,道:“这,这不是……”   那壁纸是自己的睡颜。宋瑜急忙把手机收回来,哼了一声,道:“我只是之前手机里没什么图,才随便换上去的!现,现在应该换个新的了!”   他把壁纸换成最新拍的这张,唐宁和兔子一起趴过来,呵呵笑着倒在他身上。宋瑜颇有些恼怒,伸手过去挠唐宁的痒。   先前默默抱有那种感情的,也不止唐宁一个。   他在思念对方的时候,也会需要一些东西,供自己看着想一些事情。 第三十七章      两个人晚上一起睡觉的时候,不免有些不自在。   洗完澡出来帮对方吹头发,换好睡衣后一起爬上床。最开始他们还不敢靠得太近,唐宁是眼巴巴地盯着宋瑜,宋瑜则是想着自己亲爹那句话,默念了好久要有自控力。   关了灯,宋瑜才把人拉过来。最近渐渐进入夏天了,他们的睡衣都换成了短款,用这个姿势抱在一起,手臂与小腿裸露在外的皮肤便都碰在一块。皮肤温度升高,空气好像也比先前更热了些许,暧昧与躁动的味道溢入空气中。   他们很久都没有动弹,过了一会儿,唐宁在黑暗中抬起头,精准地对准宋瑜下巴亲了一下。   宋瑜低声道:“你使坏是不是!”   唐宁没来得及反驳,宋瑜便也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一下。   他像条虫子向上挪一点,和宋瑜枕在同一个枕头上,用小狗一样的眼神看对方。月光微弱,却正好能让人看清对方的面部轮廓与带着光亮的眼睛,两个小男生对看了一会儿,同时凑前。   这天晚上他们不知道摸黑在被窝里互相亲了几次,空气都甜腻腻的,仿佛打翻了糖罐还不够,还必须得将这个糖汁洒到每一个角落。宋瑜嫌弃了一句“傻里傻气”,嫌弃完就强行把人按进自己怀里,凶巴巴地说:“该睡觉了!”   唐宁与他贴得很近,鼻尖满是他的味道,满足地吸了一大口,这才缓缓入睡。   宋瑜还要上课,平时是很忙的,其实也没心思多想别的。两个人就这样纯洁地躺在一起睡了好几天,某天早上他们一起起床晨练,跑完步回来,宋瑜拿着面包便出门上课,宋心则将大家的早餐端到餐桌上,冲着唐宁招招手。   他揪着唐宁,欲言又止地说:“宁宁,那个,你们还小……”   唐宁疑惑地歪歪头。   宋心红着脸塞给他一本小册子:“作为家长我觉得,就,你们先了解一下相关知识会比较好……但是那,那方面的事最好是不要做哦!真的!你们还小!小瑜如果欺负你的话要告诉我,我会找他算账的……”   唐宁也闹了个大红脸,拿着小册子像捧着什么烫手的东西,眨了好几下眼睛才把它收下。   他趁着宋瑜不在的时候“了解”了一下,花了两天才把那个小册子看完,中间还夹着宋心因不好意思而显得有些歪歪扭扭的笔记。看完后他就把册子藏到自己房间最深的那个抽屉里,对着宋瑜还是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只不过看着宋瑜的时候,脸庞,喉结,手指,甚至是腿,他都时不时地就会脸红。   宋瑜遗传了严先生的完美基因,长得瘦瘦高高,每个身体部位都是透着活力的精致与帅气,好看到甚至是性感的地步。唐宁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很有些那啥,但同时也不由得有点儿口干舌燥。      家里新买了一个垂耳兔玩偶,是浅浅的棕黄色,憨态可掬,唐宁看着还挺喜欢,便抱着它去逗铃铃。好不容易又是一个周末,宋瑜放假回来,上楼开门找了一圈,最后在宠物房里找到唐宁。   唐宁把玩偶抱在腿上,自己手抓着草,去喂铃铃吃。但小兔子今天好像有些焦躁,对自己向来热爱的食物也没了兴趣,只是蹦了好几圈,趴在笼子里跺着后腿,白白的毛都变得脏了些。   兔子平日里都是宋瑜和宋心在养,唐宁对相关知识了解得并不清楚,碰上这个情况很是疑惑。宋瑜进了门,他扭头过去,困惑道:“铃铃怎么了?喂它东西它也不吃……”   话音刚落,铃铃忽然从窝里又跳过来,抱住唐宁垂落的手,好像是想爬上去。唐宁以为它终于理自己了,惊喜地转回头来,宋瑜却用力咳了一声冲到他身边。   “你别让它抱着你……傻子!”宋瑜把铃铃拨开,从他怀里把兔子玩偶扯出来,丢到地上。唐宁不明所以,直接被宋瑜拽着站起来,狐疑地看他:“怎么了?”   宋瑜瞪他:“公兔会发情的!”   唐宁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接着就听见铃铃往宋瑜腿边蹦,抱住他的腿,姿势和方才抱唐宁的时候一模一样。他惊讶地张嘴,身体反应比大脑快,拽着宋瑜退了两步,还颇有微词地瞪了小兔子一眼。   他这吃醋得太明显,宋瑜“噗嗤”笑了一声,蹲下来一手提铃铃,另一手提玩偶,捉到窝里再放下。   离开宠物房的前一刻,唐宁看见铃铃爬到垂耳兔玩偶的身上,那个直白又羞耻的姿势让他双颊一热,用力关上了门。   两个人去洗了手,还是你看我我看你的,宋瑜主动先抱他一下,带他回房间,表情十分淡定地和他说明兔子的习性。唐宁心不在焉地听着,思维发散,没一会儿就想到宋瑜说他像兔子的事,又想到那本小册子里的某些内容,脸红得都不好意思看人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甚至不像之前那样,要腻歪地和宋瑜来几个晚安吻。非但不,两个人躺了几分钟,他还悄悄后退了一点。   宋瑜没睡着,不满地问:“你干什么?”   唐宁支支吾吾:“有,有点热……”   “那我开空调,”宋瑜习惯性地伸手捞他,“你躺过来。”   唐宁抵抗地躲闪,宋瑜不依不饶,步步逼近。一张床就这么大,活动空间也就这么大,宋瑜逼到他没地方可逃跑了,手还有些得意伸过来逗人,不经意地,便碰到某个硬硬的地方。   唐宁一下子蜷缩起来,捂着脸从指缝里看他。宋瑜呆了两秒钟,抽回手,张了张嘴:“你……”   “我,呜,我也控制不住……”   宋瑜眼神游移了一会儿,忽然恼怒地压低声音,像做坏事一样说:“都怪你!”顿了顿,他扯扯唐宁的衣服,臊得要命地说,“躺过来一点。” 第三十八章      刚才说要开的空调最后也没开,两个人就像小动物一样靠到了一起。   正常来说两个男孩子一起长大,换到其他人身上,一起上厕所、互相比大小之类的事情肯定是少不了的。但唐宁性格弱气,宋瑜也向来傲娇,在这个家里又有严绍和宋心这样一对父亲,他们先前的相处便比其他同龄男生要纯洁很多。   也是因此,当他们互相碰到对方裆部的时候,双方的脸都跟要烧起来一样烫。   甚至都还没有碰到那根东西,仅仅是被顶起来的、似乎散发着热气的薄薄睡裤裆部,就足以让他们害羞到爆棚。   是宋瑜先出的声,他低低地问:“你以前自己弄过没有?”   “嗯……嗯,”唐宁也这样回答他,“有过几次……”   “那就不用我教你了,你自己来。”   “那,那你呢?”唐宁软乎乎地抬起头,用羞怯的眼神看他。   宋瑜厚着脸皮说:“我?我技术肯定比你好,你等着享受就行……你只要别把我弄疼了就好!”   唐宁乖乖应声,等了好一会儿,宋瑜也没先动手,他的手就钻向前,很不好意思、却也主动地从裤腰那里钻进去。宋瑜本能地绷了一下身子,没想到被他抢了先,心中气恼又甜蜜,自己的手也动了起来。   灯早就熄了,否则他们也不敢做这事。在一片黑暗之中依着直觉寻到对方那个部位,拉下内裤,用一百分的勇气去碰那根未经人事的东西。宋瑜的手指生得很是纤长,跟精雕细琢过的白玉工艺品一样,骨节分明又优美。他用这只手握住那根发着烫的性器,一瞬间,唐宁缩了缩身子,像只小兔子似的颤抖两下。   宋瑜这时却后悔关灯了。若是开着灯,他就可以看到唐宁秀气的小脸红成一片的模样,跟兔子一样又大又亮的眼睛沾上水色,软软的嘴唇被洁白牙齿咬住一点,显得格外惹人怜爱,又招人欺负。   但他从来是舍不得欺负唐宁的,因此又庆幸关了灯。这样的黑暗也给了他一种难言的勇气,他夺回了主动权,用手指圈住那尚且青涩的性器。它明明也是正常大小,但在他手里偏生被衬托出了可怜的味道,颤颤巍巍地挺立着,指甲尝试着抚了下顶端,马上就激动地泌出液体来。   唐宁呼吸不稳,细细的,被摸得手指都软了,也壮着胆子去摸宋瑜的东西。那根东西灼热地怒挺着,与主人虚张声势的大胆不同,它硬得霸道蛮横,尺寸又大得有些惊人,唐宁气势又弱了许多,犹疑地用冒着汗的手心握住它。   宋瑜察觉到他的情绪,心中不免得意,炫耀道:“大吧?”   他的声音里满是少年气味的荷尔蒙,听得唐宁从耳朵到心全是瘙痒的,又羞臊又崇拜地点头,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撸动了两下。   两个人不再说话了,头抵着头,发丝交缠在一块,手进犯到对方的私密部位,互相为对方做一些难以言说的事情。宋瑜的手法确实比唐宁好上许多,灵巧地把玩之间,便把小孩儿弄得血液沸腾,从里到外地烧着,四肢都软得跟没骨头一样。   唐宁咬住嘴唇,却咬不住绵绵的喘息声,自己的手都不听从自己的心,只能环着那根硕大的性器磨弄,整只手都是黏黏的液体。虽然技术不佳,但声音却很是撩人,宋瑜便听着他的喘息声想象他的模样,脑子里全是一些色情羞耻的画面。   夏日的温度在这个时刻被蒸腾得更高,变成细小的微粒,不仅让他们皮肤表面冒出薄汗,还要顺着鼻腔与嘴巴溜进身体,连每一条血管都满布热息。少年的身体太容易冲动了,面对着的又是自己喜欢的人,他们的呼吸声融合在一块,分不清哪个是谁的,对方的手仿佛也变成了自己的,无论怎样弄都舒服。唐宁大脑内一片混沌,感觉自己脊椎已然融化,腰几乎要软成一摊水,甘美的快感冲击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没过多久就哆哆嗦嗦地射在了宋瑜的手里。   但宋瑜的东西还硬着,一时没有发泄的意思。他恍惚地吸吸鼻子,觉得有些对不起宋瑜,再次挪动身子扭了扭。他的手指开始模仿刚才对方的动作,然而好一会儿了也不太得章法,这便只能再寻别的方法一同做补救。   唐宁水润润的嘴唇微张,凑上去,软热的小舌头探出来,在宋瑜喉结上舔了舔,声音太过甜腻了几乎有点哭腔:“宋瑜……”   下一刻那根东西就硬得更厉害,万分诚实地射了出来,好大一股精液冲到手上,吓得他呆住。   宋瑜有些没面子:“……你是兔子精吗,又舔我!”   唐宁柔顺地蹭蹭他,本能地想再舔一口。但宋瑜低下头来,拿额头和他顶着磨了磨,接着两个人鼻尖也碰到了,最后嘴唇触到一块。   宋瑜回舔了一下,顺便维持着这个姿势亲了两口。他很快就直起身,用干净的手打开灯,偷瞄唐宁一眼,道:“好了,洗手,睡觉!”   唐宁很听话地点头,也用干净的手拉上裤子爬起来。他不敢让手上的精液滴到床上,谨慎地注意着姿势,爬起来时小脸还是热得要命,对着大半只手的白浊液体,睫毛扇了好几下。   宋瑜的东西……   宋瑜回头时就看见那小家伙不自觉地嗅了嗅手上的液体,虽然对方下一刻就意识到不对,窘迫地拿纸巾擦掉,但他一瞬间感觉自己还是输了,想跳脚,又没脸,只能咬着牙奔进厕所,在心里暗暗地说:小痴汉,兔子精!   这家伙怎么就这么,这么……   宋瑜从镜子里偷看他——竟然就这么喜欢我! 第三十九章      一个月后,唐宁的中考成绩也出来了,不出意料是在年段前三十名。他没有预想的兴奋,但还是对着查询界面上的分数笑了好一会儿,接着才扑到宋瑜身上,揽着宋瑜的脖子亲。   这小孩太腻歪,宋瑜嘴角不住地勾起,语气却很硬:“傻死了,这也这么得意!”   唐宁蹭蹭他的脸,没忍住又亲了一口。   虽然就算没得到这个名次,已经实现的愿望也不会消失,但这个成绩还是让他有了那么一点“自己和宋瑜很相配”的自豪感。   宋瑜期末考结束,又进入了暑假的学校补习阶段。唐宁在家里放松放够了,在外面一个人玩又觉得没劲,时不时地还是去学校找他。   这也是唐宁要上的学校,两个人就一起在校园里闲逛,趁没人看到的时候拉拉手,被人发现了就美其名曰带唐宁参观未来的学校。   逐渐地就到了盛夏,阳光变得毒辣地灼热,毫不留情地将高温散播到每一寸空气中。宋瑜嫌短款校裤太丑不太肯穿,只有上半身是自己的衣服,唐宁就穿着新买的夏装,看他闷闷的样子偷乐。   宋瑜凶他:“笑什么笑!”   唐宁拿起扇子给他扇了扇,就当做是讨好。   现在是午休时间,他们寻了个树阴坐下,宋瑜抢过扇子给两个人扇风,但还是热得不行。宋瑜看着唐宁被晒得红透了的脸,嘴上不说,心里却有点心疼了,环视一圈才想起来什么,领着唐宁往宿舍楼走。   严绍为了方便给他交了住宿费,学校这边一直有间空宿舍为他留着,如果有不舒服或者想休息的话可以去躺一躺。但宋瑜最开始是没这个需求,后来也渐渐忘了,从来没去住过。   唐宁小声说他:“你这也太浪费了吧。”   “现在不就不浪费了吗。”宋瑜打开寝室空调,捏捏他的脸,“你去冷水洗一下,脸太烫了捏起来影响手感。”   这个歪理被他说得理直气壮,唐宁笑得抖了抖肩膀,听话去洗了脸回来,还拿沾了水变得凉丝丝的手去贴他的脸。这倒挺舒服,宋瑜由着他来,坐着和他对视好一会儿,道:“你高一也要来上课了。”宋瑜顿了顿,又说,“说起来,我老师其实建议我高三住宿,这样学习得更专心一些。”   唐宁立刻回嘴:“不,不要了吧……”说到一半他就捂住嘴,不让自己说下去了。   他和宋瑜聚在一起的时间本就少,再一住宿,那又要削减掉好多——但这样想太自私,高三还是该以学习为重……   宋瑜挑眉看他,片刻后取笑他道:“我是想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住宿?”   唐宁没反应过来,睁大眼睛:“诶?”   “成绩变好了,脑瓜却还是一样笨,”宋瑜呼噜他的头发,“脑筋怎么就转不过来呢?”   唐宁这才回神,视线先对着宿舍扫了一圈,落在那张简单的床上,脸莫名其妙地红了。他眨眨眼睛,宋瑜重重地一按他脑袋:“是不是又在想什么有的没的!”   心思被戳破,唐宁只能抱上去,掩饰自己眼神的心虚,很粘人地蹭着宋瑜:“我没有……”他说话时一个个字几乎要黏在一起,“就是想到能和你……同,同居,有点高兴……”   一起住一个双人宿舍,也就是同居了,先前从没想过这个代换关系,宋瑜还愣了愣,突兀地也红了耳根。他把唐宁揪下来,自己也去洗脸洗手,在厕所里呆了老半天,回来就扯着唐宁上床午睡。   明明在家里他们一起睡过那么多次了,换到学校宿舍,换了一张窄小的床,感觉便变得不一样了。宋瑜感觉自己可能是在提前体验“同居”生活,还心跳了好久,抱着人花了许久才睡着。   晚上回家他便同严绍提了这件事,严绍温和地看了他足足一分钟,同意倒是同意了,却也把先前说的“要有自控力”的话再强调了一遍。 第四十章      自控力什么的……他当然是很足的!也就他爸这个老流氓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他,搞得好像他已经做了什么一样!   宋瑜一边腹诽一边较劲地想:他当然不会对唐宁做什么……就是亲亲抱抱而已,最多也就那样摸一摸,反正是很有自控力了……   高三其实他真的会很忙,也不会有精力去做别的事情!   这段内心戏他没有告诉唐宁——他还是懂得羞耻的。      过了几日,补课结束,他终于得到了短暂的十来天的解放,八月便要进行额外的补课。全国数学联赛就在九月,他把高三的安排大致列了个时间表,刚开学时就要停学去竞赛,之后又要参加集训,虽说他们要“同居”,但其实基本就没有多少能相聚的时间。   唐宁起先还觉得遗憾,后来仔细一想,又觉得心疼。   他拿着时间表看,用另一只手戳戳宋瑜,眉头微皱地问他:“那你岂不是很累?要跑来跑去的……”   “还要惦念你这个小傻子。”宋瑜顺手捏他鼻子。   唐宁当真地耷拉下脸,他又把人的脸捧住,认真地对视几秒钟。他们度过了半个月的缓冲期,现在已经腻歪得很熟练,不会再随便就脸红了,只不过要讲甜蜜的话还是容易不好意思。   宋瑜假咳一声,道:“所以你要好好的,我走的时候要每天乖乖给我主动打电话,讲好听的话,笑得可爱一点,这样我看到才会开心,懂不懂?”   当然懂!唐宁用力地点头,生怕力度不够,还“嗯”了好几声。宋瑜满意地揉揉他,任性地扔开时间表,把人拉过来抱着,玩他的手指。   这个鬼天气太热了,好不容易放假,他们自然是窝在家里开空调。最开始是宋瑜开的,唐宁拿着遥控调低一度,没几下,他也调低一度,房间内冷气温度便因此变得很低,两个人用正当的理由搂在一起。   唐宁躺在他的胸前,驯服地放松两只手,由着宋瑜揉捏,把自己当成被主人宠幸的兔子一样享受。过了好一会儿,宋瑜才又开口说:“那你对我出国的事做完心理准备没有?”   宋瑜高二时参加比赛就进入了省队,在省队也是数一数二的,这次全国竞赛,一等奖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说不定之后还能争取进入国家队的资格。虽然先前说他没确定能不能出国,但唐宁了解了一下,才发现这件事基本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先前宋瑜不告诉他,无非是不想他难受而已。   该面对的事总是要面对,唐宁深知这一点,先前也在心里预演了好几次。到了这时,他郑重深呼吸几口气,接着又郑重地点点头:“嗯!”   宋瑜稀奇道:“不伤心了?”   “你出国的话我会伤心,你没办法出国的话我也会伤心,”唐宁反过来握住他的手,“横竖都要伤心,那不如选一个对你好的。”   “小傻子真懂事……”   “这不是懂事啊……”唐宁仰起脸,靠在他胸口,“我只是喜欢你而已。”他声音低了点,却又有点正经,“反正……我们还有好多好多年,你也会一直一直让我喜欢你……”   宋瑜最近感动的点越来越低了,本以为自己已经修炼出来,结果听到这句话还是猛地脸红。唐宁自从告白后嘴就越来越甜,也表白得越来越直接,他在这方面输了不少,揉乱了人家的头发,心里却不由自主觉得美滋滋的。他想回点什么,又觉得不仔细斟酌斟酌措辞就不行,还在心里琢磨着,唐宁就爬了起来,眼神软乎乎的,趴过来要亲他一口。   嘴唇分明已经相触了无数次,每次再次亲吻对方时,却又能品尝出新的甜味。思路被甜甜腻腻的味道打乱,宋瑜刚刚想好的话全部一散而空了,对着那棉花糖似的嘴唇亲了好几口,最后也只傻兮兮地说句:“我也喜欢你。”   喜欢一个人就会情不自禁地为对方着想,希望那人永远安好,觉得那人值得天下最好的东西。唐宁的一切都先为他考虑,想给他的好意与爱意有那么多,自己却不求什么回应。   宋瑜舔舔嘴唇,在这时才猛地意识到这点,又心疼又欣喜。先前想的什么“希望唐宁能变独立”“希望唐宁能天天开心”在他心中都变得肤浅许多,可能谈恋爱就是任性,他此刻特别想给唐宁摘个星星。 第四十一章      宋瑜的假期太短,总闷在家里便显得有点儿浪费光阴。严绍连着加班了一周,终于空出四天的假期,带他们去了S岛旅游。   一行四个人里有三个都没怎么出过国,宋心最紧张兴奋,上网搜了一堆小贴士,还以防万一准备了一大堆防晒品和药品,最后严绍哭笑不得地让他停手,一切由自己的助理安排。宋瑜和唐宁说到底还是小朋友,也很是期待,恰好宋瑜嫌旧相机不够好用,便带着唐宁去换了个新的。   两个人在商场里逛着,最后又给对方互相挑起衣服穿。买完T裇挑泳裤,宋瑜给他安顶小草帽,唐宁左挑右挑,结果找了个带小鱼挂饰的帽子过来,开开心心戴在他头上。   出发时两个人穿着同款的T裇和短裤,坐在一起摆弄相机,讨论游玩计划。宋瑜聊着聊着给他喂瓣苹果,唐宁也不停地给他塞橘子,一来一往的,宋心怎么看他们怎么觉得像小学生结伴出游。   看着孩子开心,自己当然也是开心的。宋心眼睛弯了弯,给严绍也剥了橘子,喂过去的时候,年长的恋人将橘子咬住,又顺便舔了下他的手指。      下飞机转车,在酒店用过餐,他们便上了小岛。此时正是旅游旺季,金色的沙滩上熙熙攘攘的全是游客,声音嘈杂得有些生动,碧蓝色的大海远铺至天际,近海面上有不少小小的快艇驰行,几朵五彩的伞花带着游客浮在半空中,被小船曳动着拖行,忽上忽下,触到水面时还发出刺激的笑声。   宋瑜看得两眼都移不开,相机挂到唐宁脖子上。来之前他们查过旅游攻略,将要玩的都事先安排好了,唐宁有点恐高,不敢尝试这个,严绍不感兴趣,因此只有宋瑜和宋心上了高空拖伞。   唐宁就在快艇上专注地对着他拍,一只手还紧紧捉着握杆。宋瑜身处那样高的地方,视野能将远处的海面与稍近的岛屿都尽收眼底,心境随着视野一下子宽广起来,感受着海风扑面,视线落到下方的唐宁身上,忽然抬高声音大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唐宁睁大眼睛看他,问道:“干什么?”声音太小了,怕宋瑜听不清,他又抬高音量,拖长声音喊,“怎么啦——”   他的声音不再有以前的畏缩,听起来也很是清亮悦耳,宋瑜大声笑起来,远远地给他抛了个飞吻。   宋瑜下来之后整个人神清气爽,那边的宋心则不太好,不怎么适应,早早地就落下来。按照原定计划到了潜水的地点,宋心也还未恢复过来,脸红红地趴在严绍身上。   严绍留在岸上陪他,浮潜就只有他们两个小孩去了。   透蓝的海水摇摇曳曳,波浪缓慢推着,冲刷着皮肤。唐宁不太擅长游泳,起先还挺紧张,撑着勇气随着工作人员与宋瑜向下游。   海水冰冰凉凉的,将夏日的灼热都洗净了。透过面镜向前看,太阳光投射入水中,被波浪折为深浅不一的淡金白色。唐宁看得呆了一下,宋瑜仿佛察觉到他的情绪,向他靠近一些,拿手碰了碰他。   两个人对上眼神,口中咬着呼吸管,没有办法笑,唐宁就弯了弯眼。   几只蓝白色的小鱼慢悠悠地游过来,见多了人一点也不惊慌,很淡定地绕着他们游。唐宁的手指无意中触到了,新奇地睁大眼睛,试图再去碰一碰,那些小鱼也不躲,反而还贴着他的身体转了两圈。   宋瑜的名字谐音了“鱼”字,他爱屋及乌,对这种小东西很有好感。爱不释手地与它们玩了好一会儿,宋瑜忽然靠过来,挥手赶开小鱼。   唐宁失望地轻轻推他一下,他挑眉,一副霸道的表情搂住唐宁的腰。工作人员看他们玩闹,对着他们举起相机,唐宁立时有点儿羞涩,却也舍不得放开宋瑜,只是眨了两下眼睛,一副很乖的样子。   宋瑜的脸贴近,两个人的呼吸管互相碰在一起。工作人员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对他们连拍几张,唐宁脸有点红,自己也凑过去,呼吸管再碰一下。   两个人跟小学生一样,幼稚地用呼吸管碰来碰去模拟亲吻。几下过后,宋瑜好像是觉得没面子了,拉过他的手,写道:兔子精!   唐宁手指勾了勾,眼睛亮亮的,也回击地写了三个字:亲嘴鱼。 第四十二章      宋心有一点儿中暑,第一天基本在休息中度过了。宋瑜和唐宁上了岸后兴冲冲地拿着照片回来给他看。背景是深邃蓝亮的大海与五彩绚丽的珊瑚礁,两个少年穿着同款的泳裤,被鱼群围绕在中央,有时候脸贴着脸一起观察面前的小鱼,有时候又牵着手,摆出奇怪好笑的动作。   这简直让宋心羡慕得不行,跟小孩子一样拽着严绍的袖子,明天一定也要两个人一起去一次。宋瑜还得意地拿着片漂亮的贝壳在他面前一晃,拽着唐宁又跑了。   玩了一天,天色渐晚,暖橙色的夕阳化成大幕盖下来。他们住的酒店边有一条满是美食店的街,老板大部分都会说上几句中国话,走了不到一半,他们手上已经拿满了吃食烤串。唐宁咬了一颗丸子进来,顶得左颊鼓起,嚼的时候一动一动的跟小动物似的,宋瑜凑过来抢他的丸子,唐宁又顺势舔舔他嘴边的番茄酱。   宋瑜懒得吐槽他,凶他一眼,结果嘴边带着笑,没有半点威慑力。   再次漫步到沙滩时,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星星与月亮悄悄地爬出,在天幕上默默地闪光。游客比白天时少了很多,宋瑜速度飞快吃完手上的东西,盒子竹签全部丢入垃圾桶,进了沙滩,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和唐宁坐下来。   夏日的夜晚,热意虽不退去,但却被海风冲淡了些。干燥细碎的沙子凉凉的,宋瑜抓了一把,忽然使坏地按到唐宁手上。   那只手比自己的小一圈,猝不及防被弄上一层沙子,急得抖了抖,但却弄不干净。唐宁带点点埋怨地瞪他一眼,本来要把最后一根香肠分给他,现在就不乐意了,收回来扭过头,自己咬了一口。   宋瑜在他耳边吹两口气:“生气了?”   “幼稚……”   “说谁幼稚呢?”宋瑜横眉,“我要生气了!   两句话,这该生气的人就互调了,唐宁还是没说话,宋瑜找存在感,凑到他面前,两个人脸对脸,唐宁这才飞快地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沙滩上的灯是柔柔的白光,宋瑜的轮廓边缘带上一层光晕,被亲了愣了几秒钟,放声大笑起来。   他像小豹子似的一下子扑在唐宁身上,矫健又迅猛,带着人在沙滩上滚了三滚,手上的香肠都裹上好几层沙子。唐宁反应慢,傻乎乎的,鼻子上有两粒沙,宋瑜给他扫掉,他才抱怨道:“香肠不能吃了!”   “不吃就不吃了,回去再给你买。”宋瑜笑嘻嘻地回,唐宁扔掉它,趁身上人不注意,不服输地也想去扳他。但宋瑜比他高了大半个头,身材也不是他能比的,较劲半天自己累得气喘吁吁,还是宋瑜迎合着他,抱他再滚两圈。   唐宁想捏他的脸,被他抓住手,要从他身体下扭出来,又被他勾住脚,以一个很笨拙的姿势被他控制得动弹不得,憋得小脸都红了。宋瑜一脸使坏的表情,竟然还能分出一只手来挠痒痒,唐宁忍不住“噗嗤”两声,笑着笑着,故技重施,抬脸亲他嘴唇一口。   宋瑜每次被这招袭击都会松懈几秒,他趁着这个机会麻溜地爬起来,反压在宋瑜身上。   空气中是暧昧又甜腻的情愫,人群都离他们远远的,人声被风声稀释的如同遥远蝉鸣,传到耳中还不如对方的呼吸声清晰。夜幕是黑的,但月与星都是亮的,繁星如同不小心洒落的一把钻石,小却晶莹,随意地嵌在深色幕布中。   唐宁的手撑在他肩膀上,背着浅浅的灯光与月光星光,大大眼睛弯起来,嘴边是得意的弧度。   明明他的眼珠那么黑,眼中的一点光却比星星还亮。   宋瑜看得呆住,唐宁歪歪头,眼中的光也随之拉出一道轨迹,着落在另一个地方。   他忽然开口说了声:“有流星。”   唐宁好奇地睁大眼,急忙扭头看,却没在天上看到。   “流星是不是过去了啊?”他遗憾地转回来,眼睛眨了眨。宋瑜突然捧住他的脸,定定地看着,唐宁乖乖地不动了,半晌才听他说:“我已经许愿了。”   “许了什么愿啊?”   宋瑜很专注地凝视着他,道:“许愿永远能和你在一起,还有永远能看到这样的星星。” 第四十三章·完结      短短的假期很快就过去,宋瑜重新投入了学习之中。   唐宁高一开学前要军训一周,他们学校规定比较宽松,不必到专门的军训基地,在学校内进行训练就可以。在这个炎热的夏末,在小情侣宿舍同居生活的开始,两个人每天早上就是互相闹着叫起床,中午唐宁被晒得奄奄一息让宋瑜抬进宿舍,晚上继续奄奄一息地趴在宋瑜身上被抱进来休息,三餐里有两餐是宋瑜强行担当保姆给他喂的,一边照顾人一边还要逗人玩。   这给宋瑜学习之余增添了不少乐趣,给小朋友喂饭、送水玩得不亦乐乎。有时候课余下来,他还就笑眯眯地站在一边拿着小风扇拉仇恨,等到又该上课了,给唐宁比个手势才上楼。   唐宁回了宿舍就委屈地抢走他的风扇,抱着吹,暗搓搓地盯人,小声撒娇说:“我要吃雪糕。”   宋瑜跑到学校小卖部给他买了。唐宁吃着吃着,忽然靠过来,用又甜又冰的小舌头舔他一口,给他嘴边留下一小块黏黏的湿痕。   宋瑜面色镇定,耳根爆红,马上夺走他的雪糕,随便扔到桌上,扑倒还穿着迷彩服的他压在床上亲了个痛快。      唐宁比以前开朗了不少,一个军训过去,已经基本上记住了班上同学。   队列里站他右边的男生叫陈林晨,是个话唠,三番两次看宋瑜又来和自己的新小伙伴眉来眼去,简直好奇得不行。有次休息过后,唐宁喝着水突然被他戳一下,压低声音跟交流机密似的:“我想问很久了!那个学长和你是什么关系?”   唐宁被他吓得咳了两声,好不容易把水咽下去,才说:“以前是同学……后来他跳级了,成了我学长。”   下一次宋瑜叼着冰棍过来,趁教官不注意分他一口的时候,陈林晨又羡慕地说:“怎么没有学姐这么对我啊!!”   开学典礼时宋瑜作为高三学长代表发言,陈林晨目瞪口呆地捅捅唐宁:“……这也太厉害了吧!”   唐宁与有荣焉,听人夸他,心里美滋滋的,表面上还得装作平静。   从此小陈同学和他的聊天内容里时不时就会有宋瑜的名字出现,直到开学一段时间后,某天他突然意识到少了什么,连问唐宁:“宋学长这两天怎么没来找你了?”      这时候数学竞赛已经开始,宋瑜离开学校,去参加了。他会给唐宁发来照片汇报进度,吐槽这里的饭也太难吃了,等我回去你要给我做满汉全席之类的内容。   唐宁抱着手机守他的消息,说上一句话就能笑上一节课。   他开始发现分别好像也没那么难熬,只要想到他和宋瑜互相记挂着,内心就有难言的喜悦。   时间一天天过去,宋瑜参加比赛完又去集训,他也开始适应高中的新生活。同学之间有聚餐活动之类的会叫上他,唐宁带着点腼腆和拾出来的勇气去参加,一来二去,收获了不少朋友。   宋瑜在微信上看他照片时颇有点吃味:我以前老是希望你多交点朋友,现在又不想了。   唐宁回:哪个也不会比你重要的。   附带了一个小兔子比心的表情。宋瑜说了句“算你识相”,嘴角忍不住勾起。      唐宁在学校时,偶尔也会碰上唐晟。   与小学初中时不同,高中几乎没几个人知道他和唐晟的关系,也没人会对着他指指点点。第一次遇见时,唐晟身边跟着几个高年级的学长,表情冷淡,唐宁见到他时还是下意识后退两步,抓紧手里的东西。   对方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想要当做没看见他,就此离开。唐宁犹豫了片刻,低声问了句:“你的手还疼吗?”   唐晟愣愣地站了几秒,同伴好奇地问他“这是谁”,他才回过神,答道:“不疼了。”   “那就好。”唐宁点点头,眼睛眨两下,很礼貌地说,“我去吃午饭了,再见。”   唐晟也说了句“再见”,盯着他的背影,手上早已治好的伤口久违地泛起疼来。   后来遇见的几次,他们就像普通关系的学长学弟一样,会互相问声好,再普通地离开。唐宁心情渐渐轻松下来,过去的包袱一个个从他肩上摘下,不再压得他难以喘气。伤口解了重负,得了空气,虽然起先会有些疼痛,但也慢慢地开始愈合。      十二月时,宋瑜终于迎来了竞赛的决赛。出发的前一天,严绍将他叫进书房,父子两个人聊了很久。   话题的末尾,严绍忽然说:“唐浩言最近在医院出入得很频繁。”   宋瑜:“他怎么了?”   严绍卖了个关子,等宋瑜着急催促了才微微一笑,道:“私生活不检点,得了不干净的病,看他焦头烂额的,估计不太好治吧。”   宋瑜晚上抱着唐宁睡觉的时候都在不停地笑,直到到了赛场上,想到这件事还是笑,幸灾乐祸得不行。许是这给了他奇妙的助力,解题时状态比以往还好,竞赛结果一出来,拿了个全国第三。   学校在校内拉了十几条横幅炫耀竞赛结果,宋瑜回去后就抱着唐宁起来转了两圈。唐宁软绵绵笑着恭喜他,他把人抱到腿上,盯着那张怎么看怎么可爱的脸,凑上去又亲一口:“还要感谢你。”      秋去冬来,青树裹雪,又是一年春节。   今年的唐宁连请示都不需要了,直接在严家过年。严绍今年公务不像往年那样多,便与他们一起准备,到商场内买年货,挑选新衣服,四个人就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说说笑笑。   宋心仍是买了无字的春联回来,好几对,兴致满满地洗笔研墨,拉着家人一起动手。   大门口的春联是严绍写的,宋心卧室门口的小春联是严绍和宋心一同写的。   宋瑜的卧室门口也贴了一对,笔迹傻里傻气,歪歪扭扭,还有点儿玩闹时不小心甩上去的墨点。他对着这幅字挑三拣四,这不好,那也不好,一边嫌弃着,一边诚实地和唐宁一同将它规规整整贴了上去。   春联上就是很简单的两句话,各四个字:   年年有鱼,岁岁长宁。       (——The End.)